- 拜占庭帝国(经纬度丛书)
- (英)查尔斯·欧曼
- 5216字
- 2025-03-14 13:36:13
第一章
拜占庭(前658—后327年)
2558年前,一小支帆船队伍沿着赫勒斯滂海峡(1)(Hellespont)艰难行进,驶过宽阔的普罗彭提斯海(2)(Propontis),停泊在博斯普鲁斯海峡(Bosphorus)朝向欧洲一侧第一个入口处的平静水域处。此地是一个长月牙形的海湾,后世将这里称为“金角湾”(Golden Horn),它向内陆延伸了11公里,从外侧湍急的溪流中形成了一片安静的回水。在入海口的岬角上,几百名殖民者纷纷下船,匆忙地从一片海滩赶到另一片海滩,并在地面上搭建起一道极为简陋的栅栏,以保护自己免受内陆蛮族的袭击——这就是拜占庭最初的样子。
这些殖民者是希腊(Greek)的多利安人(Dorieis),他们世代生活在繁荣的海港城市迈加拉(Megara),该城曾在殖民和商业扩张的鼎盛时期,扮演着希腊诸城邦中最为进取的角色。无论哪艘希腊船只驶入未知水域,都会有来自迈加拉的水 手尾随其后。
一群迈加拉的商人冒险向西挺进,在西西里岛(Sicily)开拓了殖民地,但大部分迈加拉人的注意力则放在了东方的日出之地,转到了云雾缭绕的黑海入口,以及远处神话般的土地。相传,那片神话般的土地上可以找到金羊毛王国(Golden Fleece),即古代世界的“黄金国”(El Dorado)。在那里,拥有无尽财富的国王统治着科尔基斯(Colchis)的各个部落。瑟摩敦河(Thermodon)的岸边,则住着亚马孙人(Amazons),他们曾经入侵过遥远的希腊,使希腊人疲于应付。如果沿着河流继续北上,你会找到希柏里尔人(Hyperboreans)(3)——希柏里尔是一个远离寒冷北风的幸福民族,他们甚至不知道风暴和冬天的存在。为了寻找这些传说中的土地,希腊人不断向北和向东航行,直到他们抵达大海的尽头。尽管他们没有找到金羊毛王国、希柏里尔人的福地以及亚马孙人的部落,但确实发现了许多地方值得探寻且有着丰富的资源和物产,如科尔基斯的金属、帕夫拉戈尼亚(Paphlagonia)的森林、第聂伯河(Dnieper)和布格河(Bug)沿岸的肥沃谷地,以及博斯普鲁斯海峡和亚速海(Azov)的 渔业资源。
这些资源使希腊人获利颇丰,他 们初到这里时,将海滨地区称为“人类禁区”,而在发现了东方土地的物产后,整个海滨地区便布满了贸易定居点,港口的交通便利性使这个区域被改称为“宜居之地”。正是本着同样的考量,在2000年后欧洲兴起的第二波探险浪潮中,海员们将“风暴角”(Cape of Storms)的名字改为了“好望角”(Capeof Good Hope)。
迈加拉人比其他任何希腊人都更关注黑海(Euxine)地区,拜占庭的建立只是他们众多成就之一。在拜占庭形成的17年前,另一批迈加拉殖民者早已经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亚洲海岸建立了名为“卡尔西登”(Chalcedon)的殖民地。注定要建立更大城市规模的殖民者们向德尔斐(Delphi)的神谕求助,请求给予他们关于新家园的选址建议,而传说中阿波罗的命令是“将他们的城镇建立在‘盲人之城’的彼岸”。因此,在金角湾岬角上安营扎寨的迈加拉殖民者,认为卡尔西登人在比提尼亚(Bithynia)一侧建立殖民地实在是有眼无珠,他们没发现色雷斯(Thrace)海岸上更为优质的地点。
从一开始,地理位置就标志着拜占庭注定会拥有伟大的未来。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商业上,没有哪座城市能同拜占庭相比拟。从色雷斯最东边的岬角往外看,拜占庭既背靠整个欧洲,也面向整个亚洲,整个地理环境易守难攻。相较于其他要塞,拜占庭几乎坚不可摧——两面环水的同时,第三面配有坚固城墙,邻近区域内没有可以被袭击者控制的高地。军事方面,纵观拜占庭的早期历史,除少数几次因饥荒或叛变而落入敌人之手外,这座城市从未因敌人的攻击而陷落。商业方面,拜占庭的地理位置优越,它完全控制了黑海贸易:每一艘从希腊或爱奥尼亚(Ionia)出发,与塞西亚( Scythia)或科尔基斯往来的船只都必须从城墙下经过。因此,黑海沿岸100座希腊城镇的繁荣与否,始终取决于拜占庭的主人。希腊人喜欢短途旅行,而拜占庭作为中途停靠之地,注定会收获繁荣的果实。此外,拜占庭也与邻近的色雷斯部落进行着大量贸易,并从渔业中获得了巨额利润。因此,拜占庭的城市徽章是盾形纹章,里面镶嵌着一条金枪鱼。
作为一个独立城邦,拜占庭的历史漫长且经历多舛。建立城邦后的300年里,除了被波斯(Persia)帝国统治的30年外,它一直保持着自由与独立。城墙下发生了许多令人激动的故事:大流士一世(4)(DariusⅠ)曾集结船只、构筑浮桥,横渡博斯普鲁斯海峡;他的儿子薛西斯一世(XerxesⅠ)在横渡达达尼尔海峡时也采用了同样的方法。15年后,拜占庭与其他邻邦为了摆脱波斯的控制,发动了“爱奥尼亚起义”。但此次起义以失败告终,并导致拜占庭被叛变者希斯提亚埃乌斯(Histiaeus)所控制,其为了增加个人财富并支付海员费用,发明了海峡税。希斯提亚埃乌斯以“捍卫自由事业”为由,迫使每艘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船只必须支付昂贵的通行费,此举饱受人们诟病并遭到抵制。不久,拜占庭再次落入波斯之手。17年后,当希腊人刚刚取得在萨拉米斯(Salam is)和米卡尔(M ycale)的胜利后,他们便随即抵达拜占庭的城下。经过希腊人漫长的围困,顽强的守军最终因弹尽粮绝而投降,拜占庭终于在公元前479年摆脱了东方波斯人的控制——此次战役亦为雅典(A thens)的第一 支海军奠定了基础,当时希腊所有的亚洲城邦都将其麾下船只交由雅典海军将领西蒙(Cimon)和阿里斯提德(Aristides)指挥调度。
公元前5世纪,拜占庭曾两次向当时已是海上霸主的雅典宣战:一次是在公元前439年的自愿投降;另一次则是在公元前408年因内部反叛而导致的失败。雅典人对敌人并未采取绝对强硬的态度,除要求支付一大笔战争赔款外,拜占庭人未付出其他额外代价。几年后,商业收益便弥补了战争造成的全部损失,拜占庭又恢复如初。

拜占庭的早期钱币

带有新月和星星图案的拜占庭晚期钱币
我们对拜占庭早期几个世纪的内部历史知之甚少,一些奇怪的信息碎片却随处可见。例如,我们知道他们使用铁而不是铜来铸造小额钱币,这是除斯巴达外其他古代城邦所不具备的特点;他们字母表中的“B”形状奇特,令所有希腊人倍感困惑,因为这更像一个多出一截的“∩”。我们可以推测的是,拜占庭所崇敬的神灵,一位是海神波塞冬(Poseidon),在他的庇佑下,拜占庭创造出最为重要的 财富来源,另一位则是女神德墨忒尔(Demeter),她掌管色雷斯和塞西亚的谷地。
根据古代编年史的记载,拜占庭人既讲究奢华又喜欢忙碌,他们将大把的时间花在酒馆之中。在这些酒馆里,马罗涅亚(Maronea)和其他邻近地区产出的优质葡萄酒创造出了巨大的诱惑。拜占庭人贪吃且嗜酒。据史料记载,在一次遭遇围攻的关键时刻,士兵们竟然选择罢工,直到指挥官同意在城墙阵地周围建立餐馆后,他们才选择继续投入战斗。有的故事或许是羡慕拜占庭繁荣的邻邦所杜撰出来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城市在其整个历史中展现出巨大的能量和对独立的热爱。
直到马其顿(Macedonia)的腓力二世(PhilipⅡ)和其长子亚历山大(Alexander)大帝的崛起,拜占庭才再次落入敌人之手。腓力二世曾对拜占庭展开漫长的围攻,都以失败告终。公元前339年的某一天,腓力二世的军队试图借夜色登上城墙,但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导致正在攀爬城墙的士兵行踪暴露,使得这一夜袭行动以失败告终。拜占庭人将这道亮光视为神明的庇护,为纪念这道亮光,拜占 庭将闪耀的新月和星星作为他们的公民徽章图案之一。但在击退腓力二世的几年后,拜占庭不得不向亚历山大大帝俯首称臣,在其统治下成为马其顿帝国的一部分。其后,亚历山大的继任者德梅特留斯·波里奥塞斯(Demetrius Poliorcetes)和利西马科斯(Lysimachus)也继续统治着拜占庭,直到利西马科斯战死后,拜占庭才恢复了短暂的自由,再次成为一个独立的邦国。
拜占庭是较早与罗马人结盟的城市之一,此举堪称明智,为拜占庭带来了诸多优待条款。在罗马与马其顿和安条克二世(AntiochusⅡ)的战争中,拜占庭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忠诚的助手,元老院(Senate)授予拜占庭“自由同盟城邦”的称号,使其除了在对外关系方面受罗马控制并向罗马进贡外,其余方面都拥有完全意义上的自由。直到罗马共和国灭亡很久以后的公元73年,韦斯巴芗(Vespasian)皇帝才剥夺了这些特权,并将拜占庭划入色雷斯省,使其成为一个普通的城市。
虽然被剥夺了多年来所享有的自由,但拜占庭在商业上的特殊地位无法撼动。“罗马治世”(Pax Romana)时期,即帝国建立后的头200年里,帝国内部的所有邦国都享有长期和平,拜占庭也继续保持着繁荣,并被普遍认为是罗马世界中部最重要的城市。
但随着安敦尼王朝(Antonian dynasty)黄金时代的结束,罗马帝国进入了军人皇帝的时代。拜占庭同文明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样,也经历了一段邪恶且黑暗的岁月。192年,伟大、善良的马库斯·奥里利厄斯(5)(Marcus Aurelius)的不孝之子康茂德(6)(Commodus)被谋杀,三个篡位者随即以武力开始了皇位争夺。这次事件对于拜占庭而言,不幸的是恰好发生在位于其东部行省与伊利里亚(Illyrian)省的分界线上——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Pescennius Niger)占据了东部行省,而塞维鲁(Severus)则统治着伊利里亚。塞维鲁的叙利亚军队趁机占领了拜占庭,并迅速在此地扎根。不久,塞维鲁确立起其在罗马和 意大利的统治地位后,便率军东进,将其对手佩斯切尼乌斯·奈哲尔的军队击退。来自伊利里亚的塞维鲁军队连战连胜,叙利亚皇帝被处死。当叙利亚皇帝的其他追随者都选择投降时,拜占庭的驻军却拒绝屈服。拜占庭人在这座坚不可摧的城市中对抗塞维鲁超过2年,直到196年,他们才被迫投降。塞维鲁亲自现身,惩罚该城长期以来的抵抗:除守备 部队外,他也亲自监斩了拜占庭的行政官员。然后,塞维鲁耗费了大量资源才将由“铁栓紧紧固定在一起的巨大方形石头”所构建起的城墙推倒,并没收、剥夺了市民财产及城市的所有市政特权,使拜占庭像一个附属村庄一样由佩林托斯(Perinthus)管理。
尽管塞维鲁之子卡拉卡拉(7)(Caracalla)将自治权还给了拜占庭人,但这座城市若要完全从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如初,则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然而,拜占庭注定无法获得这样的“奢侈品”——3世纪中叶,拜占庭都面临着哥特人的入侵。除拜占庭之外,哥特人也同时袭扰着黑海沿岸的国家,而这些国家亦是拜占庭的贸易之基。263年,拜占庭再次被篡位皇帝伽利埃努斯(8)(Gallienus)占领。
伽利埃努斯的士兵翻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将拜占庭洗劫一空,居民也未能幸免,就连作为“城市建立者”的迈加拉人也被屠杀殆尽。但是拜占庭强大的吸引力使其在废墟之中迸发出了重生的活力。在被伽利埃努斯的军队洗劫的十年后,拜占庭再次成为一个人口稠密的城镇,城中新居民受到历史学家特勒贝里乌斯·波利奥(Trebellius Pollio)的赞扬,因他们在克劳狄二世(ClaudiusⅡ)统治期间将哥特人击退。
如果不是伊利里亚诸帝的强大,罗马帝国恐怕在3世纪便已走向灭亡。皇帝的强大也为拜占庭创造了恢复繁荣所需要的和平:在戴克里先(9)(Diocletian)将其居所迁至离拜占庭仅有80多公里的尼科米底亚(Nicomedia)后,拜占庭便开始因与皇帝居所毗邻的优势而受益。但拜占庭的重要军事地位与其在商业上的地位之间产生了冲突。戴 克里先退位后的20年里,罗马帝国是在不断的内部纷争中度过的。不同势力间兵戎相向,统治巴尔干半岛的李锡尼(Licinius)将拜占庭设为边境要塞,亚洲一侧的省份则是马克西米努斯·达扎(Maxim inus Daza)的势力范围。趁李锡尼远在意大利时,马克西米努斯不宣而战,迅速占领了拜占庭。李锡尼火速返回,在离城墙不远处又将马克西米努斯击败。在失去了拜占庭的几个月后,李锡尼又将这座边境要塞 重新夺回。从同时期其他城镇的遭遇中可以推断,一年内两次易主必然会为城市带来严重损害,但拜占庭却成为例外,似乎并没有被洗劫或烧毁。当李锡尼夺回这片土地后,更是致力于让拜占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尽管拜占庭并非李锡尼的都城,但他仍将该城定位为其治下的 关键要塞。由此,自马克西米努斯战败后,拜占庭便成为整个罗马世界东半部的要地。
拜占庭亦是李锡尼进行最后一战的地方。323年,李锡尼与其妻兄、西方皇帝君士坦丁(Constantine)大帝进行了一场以失败告终的战争。几个月来,战 争的进度在拜占庭的城墙下止步不前,但君士坦丁大帝坚持围攻方针,筑起了可以俯瞰整个城墙的巨大土堆,数十台军用装置被放置在这些土堆之上,不断发射以扫荡 守军。围攻之下,拜占庭的城墙升起了白旗,白旗的背后则是李锡尼霸业的坟墓。随着最后一个对手被征服,君士坦丁大帝成为罗马世界唯一的皇帝,他以胜利者的身份高高站于城墙之上,城市也因为他的名字而有了新的称号。
(1) 赫勒斯滂海峡即达达尼尔海峡(Dardanelles Strait),是该海的旧称,以下称达达尼尔海峡。——译者注
(2) 普罗彭提斯海即马尔马拉海(Sea of Marmara),是该海的旧称,以下称马尔马拉海。——译者注
(3) 在传统的希腊神话中,希柏里尔人是居住在希腊以北极远处的人群。“Hyperboreans”意即“在北风之外”。——译者注
(4) 大流士一世即大流士大帝,公元前522年至公元前486年的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君主。——译者注
(5) 马库斯·奥里利厄斯于161—180年在位,是罗马五贤帝时代的最后一位皇帝。——译者注
(6) 康茂德于180—192年在位,其热衷于宫廷角斗,因而被同时代史学家斥为“暴君”。——译者注
(7) 卡拉卡拉于211—217年在位。在位期间,为提高税收而颁布了卡拉卡拉法令。——译者注
(8) 伽利埃努斯在253—260年与其父亲瓦勒良成为罗马帝国的共治者。260年,瓦勒良兵败波斯被俘后,伽利埃努斯随即成为帝国皇帝。——译者注
(9) 戴里克先于284—305年在位,建立起了作为罗马帝国后期主要政体的四帝共治制。——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