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计划

“等我忙完,小州已经十岁,恶劣的基因早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长出健壮的树干。”沈行舟说这话时好似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满面的疲态和风霜,眼角的细纹都显现出来,哪里看得出方才的精神奕奕。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但怨怼隐隐占了上风。我知道沈行舟有自己的不得已,他身为妻子的丈夫、身为一国君主,自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他也是沈定州的父亲,沈定州如今受疾病的折磨和痛苦,和他不能说没有关系。

我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沈行舟看我一眼,笑了一下,“你是否在怨怪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他既看出来,我否认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我和沈定州如今的关系,我还没有立场能公开的责怪他的父亲。

沈行舟却满是欣慰之色,“怨怪我就好……”他又将目光放向远处,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小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他每一次都会因为自己伤到别人感到内疚和痛苦。十四岁那年,他控制不住自己打碎了一个花瓶,四溅的碎片有些射进了我的胳膊,他当时没有多说什么,但晚上的时候我看见他在他妈妈种的树下哭。”

“从那以后,他就不愿意身边有人了。”他的右手抚上左上臂,透过衬衫的缝隙,我看见了一条约三厘米长的伤疤,应当就是那次的伤口。

“那天晚上小州自己在树下哭,我一直看着他。那天月色很好,皎白的月光照在小州的身上,我好像看见了阿真。我明明答应过阿真要好好照顾小州,可我没能做到。”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静立着看着那棵树,“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治好小州的病,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整个人面向阳光,说出的话却阴暗得让人如坠冰窟。他的阴影落在我的身上,我整个人都陷入他带来的黑暗中。

我脑中有一根弦,“啪”一下断开,回音荡去,我的脑袋刺痛。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愤怒和讽刺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的胸腔阵痛,呼吸困难。“咔擦”一声,我手中的杯子裂开来,碎片凌乱地躺在我的手上,茶水从指缝间流下,滴在我的裤子上。

我看着手中那片最大、最锋利的瓷片,久久回不过神。

沈行舟什么时候坐下的我不知道,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拿着我的手腕将碎片都扫在了桌上。一块白色的手帕轻轻擦着我手心的茶水,他不做表面功夫,问我怎么回事,只是说:“年轻人要照顾好自己,我老了,等我走了,还请你照顾好小州。”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收回手,他将手帕递给我,我自己将手上的茶水擦干净。

他看着我,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凌厉和阴狠,反而满是温柔和慈爱。他就那么看着我,仿佛透过我在看其他人。

“我常常在想,如果小州没有得病,是不是也会像你们一样在这个年纪意气风发,阳光灿烂。”

我想,会的。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离开了办公室,顺着沈行舟指的路去找沈定州。刚拐过一个转角,就看见沈定州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远远见到我,看见了我裤子上的阴渍,原本阳光明媚的脸陡然间阴雨连绵,这变脸技术太高超,我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几步跑到我面前,问:“老头子欺负你了?”

我拉着他的手,摇摇头,笑着说:“是我不小心把茶水洒了。”

他松了口气,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期待我打开。

我受不了小狗的湿漉漉的眼睛,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棕绿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条项链,款式简洁大气,红色的宝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光彩夺目。是一条很美的项链。

沈定州的母亲是珠宝设计师,莫非……我笑着打趣他:“这不会是你妈妈设计出来要送给儿媳妇的吧?”

沈定州大方地点头,欣然承认:“是啊!”他拿起那条项链就要给我戴上,着急得好像我不会答应一样。

我确实推开了他的手,但我说没有拒绝他,“哼,连求婚都没有就想让我给你当媳妇?想得美!”

他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项链放进盒子里,一把抱住我,激动地说:“有!有!肯定有!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最好的求婚!”

回去的路上,我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晚上,黑暗给人力量,我躺在他怀里,终于开口问:“你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静了一会,说:“他跟外面传的形象差不多,温和、有礼、睿智。”

“我不是问这个,”我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是说你的父亲。”

他又静了会,说:“很忙,很爱妻子……”

我等着他接着说,可是他不再说了。

“那你喜欢他吗?”

“虽然小时候他不管我,但我也能理解,他是君主,妈妈也生病了,他又不会分身术,照顾不过来很正常。”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在夜里听起来非常落寞,“虽然我和他相处的不多,但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都非常珍惜。”

我紧紧地抱着他,说:“没事的,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句话是我骗他的,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每个人做的事都在悄悄进行。半月前,我、李竞、陆斯诚和方女士在一起讨论了我的计划。如果说在见沈行舟之前我对计划的成功率预估在百分之六十,那么现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帝京的西北处有一座东西向的山,名叫青风山,海拔一千多米,正值冬日,登山看日出是最好的时候。

陆斯诚在家陪着赵洁和两个孩子,我和沈定州来爬山。在山下找了家干净雅致的民宿,我们俩手牵着手出门在山脚下逛。

冬日的阳光温暖,照在身上就感觉不到寒冷了。山上的树木没有春日的苍翠欲滴,颓气的绿色中带着荒凉的棕黄,地上也没长什么好看的花草,走了很长时间连鸟都没有看见一只,但天空湛蓝澄澈,像纯净的海。

山脚下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但我想出来,沈定州也不多说什么。我们俩从民宿向西走,走了两个多小时我就累得气喘吁吁。

我拉着沈定州坐到大石头上休息,他却不愿意,“太阳马上就落山了,咱们回去吧。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说着他就背过身去,蹲在我面前。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冲锋衣,背部挺阔而坚实,很有安全感。我心里泛着暖意,笑着道:“好啊,那你可得好好背着我,要是把我摔了,我就一个星期不跟你说话。”

沈定州自信的声音传来,比头上的太阳更热烈,“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我趴上他的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双手钩住我的腿弯,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他背着我,我直起身可以抓住头上的树枝,拽下来一片叶子,擦了擦,用叶子轻轻地扫了扫沈定州的脖子。“怎么样?我重不重?我总觉得这段时间长胖了,吃得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