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钻进课桌底下
升学至三年级，祖母已不再给我陪读，我的学校生活也形成了一定的规律，她会选择在恰当的时间段赶过来，带我去厕所。
新学期的第一天，教室里所有的课桌都向前排挪动了，离后墙有了一定的距离，因为我怕我坐不住，要倒到后面去，所以要求祖母帮我把桌子拉到墙根那儿，可是祖母很固执，她说你看别的同学不靠着墙就能够端端正正地坐着，你也要这样。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好，所以也只好顺从。祖母帮我把书包塞进抽屉后，跟我说一句“好好学习啊。”然后转身，回家了。我无暇顾及教室里打闹嬉戏的同学们，忙着把书本整理好，认认真真地早读着。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老师走上了讲台，他环顾一下教室，用洪亮的声音喊一句：“上课！”班长带头喊“起立！”我站不起来，甚至可以说我坐不起来，我左手死死地抓着课桌的边缘，同学们起立时，我坐着，老师没有发现我。当老师让我们打开课本，翻到第一页，我腾出左手，迅速地翻开课本，用文具盒压住，手又牢牢抓着课桌的边儿，一边仰头听着老师讲课，一边又害怕自己跌倒，老师讲什么，我头脑也在后面跟着转，别人在草稿纸上打着草稿，我尽量在心里面算，这样才能减少动笔的次数。我还计划着下课后让同学将我往后面挪一挪，让我倚着墙，不然我真的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好好写字了。
老师讲解结束，让我们练习课堂作业，一阵翻作业本和文具盒的骚动之后，教室里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同学们的笔尖与作业本摩擦的声音，我也不好发出过大的噪音，只好让自己的动作慢一些，再慢一些，尽管这样，课桌还是被我摇得吱呀作响。我心里着急啊，额头上沁出了汗，手心里也一大把的汗，我不得不把左手收回来，下课后老师就得收了，如果不赶紧写，我就要交空白作业本了，不行，我不能给老师留一个坏印象。当我的手离开课桌边缘的时候，课桌上那一小块地方竟冒出了热气，就像冬天从嘴里哈出的热气。我拿起笔，用嘴咬开笔帽，用湿汗的左手翻开作业本，弄得新本子上汗渍斑斑。我明显感觉到身子在剧烈摇晃，向后倾斜，稍不留神，我就会仰到后面去。当我握着笔在作业本上写下第一个数字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坐不住了，就要倒了，急忙扔下笔去抓桌边，可是来不及了，我向后倒去，拉着桌沿的手还死死地拉着，课桌也被我拉倒了，抽屉里的书“哗啦”一声全扣在了我的身上，又从身上掉到地下，我被课桌压着，头碰到了后面的墙，被抵住了，凳子一边的两条腿悬空着，另外两条腿还撑着，但是我的这个讨厌的脚又不受控制地瞎蹬着，这一蹬不要紧，凳子彻底“发怒”了，“啪”的一声重重地倒下来，我掉在了地上，课桌压住了我的胸脯。前一排的同学纷纷回过头来，这时候教室里一片轰动，我能够料想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
“啪——”老师的教鞭重重地甩在了讲台上，就如同他提高的嗓门：“那是谁啊！”他肯定以为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不好好学习专门制造事端。
我倒在桌下不敢吱声，听到老师脚步匆匆地向我这边走过来，在我的旁边停了下来，因为课桌的遮挡，我看不见他的面颊，只看到一双老师穿在脚上的皮鞋。这时候我听见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学跟他说：“她是个残疾人。”老师“哦”了一声，指着其他两个女生，“快，你们两个，把她扶起来。”同学扶起了课桌，拾掇着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文具，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羞红了脸颊，全班同学还在望着我发愣，还有的同学在嗤笑，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恨不得一下子钻进一个窟窿里，永远都不出来；或者我能像隐身人一样，无形无影。我料想到，我的形象在这开学的第一天就如此的失态，在老师和同学面前，颜面尽失，甚至在心里责怪祖母“让你给我靠墙你偏不，这下好了。”
我被扶起来后，同学和老师讲：“她一直都是倚墙而坐的，不靠墙要倒。”老师扶了扶眼镜框，表情有点惊愕，他也许从来都没有料想过，班上会有一个如此怪异的学生。四五秒钟过后，缓过神来，“哦，那，那帮她把凳子往后，课桌也往后，靠墙。”老师指挥着，我被靠着墙，坐稳了，老师问我：“现在坐得舒服吗？”我点点头，表情很木讷，就像一根木头任由别人的安排，我颤颤抖抖重新拿起笔，趴在了课桌上做起了作业，教室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在那个老师的印象中是否把我视为一个“钻进桌底下的残疾学生”。
凳子无论如何都得靠着墙壁，哪怕后排只有我一个人，我都得倚墙而坐，没有墙，我就没有安全感，教室后面的墙壁成了我最依赖的地方，最后一排这个角落是我唯一的位置。
但我也从没有因为坐在最后一排而沮丧过，我知道，只要在教室里，无论是哪一个角落上的位置，都会是最神圣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