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瘾”的小明

小明第一次踏进县城高中的校门时,裤脚上还沾着从老家带来的泥点子。那是九月的早晨,父亲扛着铺盖卷走在前头,他跟在后面,眼睛不住地往两边瞟。县城的水泥路真平整啊,不像村里的土路,一下雨就变成烂泥塘。

宿舍是八人间,铁架子床漆成军绿色,已经斑驳得厉害。父亲帮他把被褥铺好,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二百块钱:“省着点花。“说完就转身走了。小明站在宿舍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开学第三天,班里两个城里同学就注意到了这个总缩在角落的农村娃。一个叫王浩,父亲在工商局上班;另一个叫李强,家里开着五金店。他们约小明放学后去游戏厅,小明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块钱,犹豫了半天还是跟去了。

游戏厅藏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巷子里,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汗臭和烟味的闷热空气。《三国战纪》的机器摆在最里面,屏幕上的关羽正挥舞着青龙偃月刀。王浩熟练地投币,把小明推到操纵杆前:“你选赵云,这个最好用。“

小明的手指在按键上笨拙地移动,不到三分钟就“GAME OVER“了。但屏幕里闪烁的光影,手柄震动的触感,还有王浩在旁边大呼小叫的声音,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游戏里的武将,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

渐渐地,小明开始编造各种理由向家里要钱。有时说是买辅导书,有时说是交班费。拿到钱就直奔游戏厅,把硬币一个接一个塞进投币口。他的技术慢慢变好了,能打到第三关的张辽,但总在BOSS放大招时手忙脚乱。有次他连续投了十个币,终于见到吕布的真容,却被对方一个“天崩地裂“打得血条见底。

班主任刘老师是教数学的,戴着厚厚的眼镜。第一次月考,小明的数学只考了38分。发卷子时,刘老师特意走到他桌前:“农村来的孩子,家里供你读书不容易。“小明低着头,看见老师黑皮鞋上沾着一小块口香糖的痕迹。

期中考试后开家长会,母亲特意借了邻居家的自行车,骑了二十多里路赶来。她穿着过年才舍得穿的蓝布褂子,在教室门口不停地搓着手。刘老师当着全班家长的面说:“有些同学整天泡游戏厅,家长也不管管。“小明的母亲涨红了脸,会后拉着儿子的手说:“咱回家吧,不念了。“小明突然想起离家时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样子,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但游戏厅的诱惑像块磁铁。第二天放学,王浩勾着他的肩膀说:“今天有新卡带,能选隐藏人物。“小明又跟着去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知道这样不对,另一半却控制不住地想往那个烟雾缭绕的地下室钻。

高二开学那天,李强的座位空着。王浩说:“他爸把他送郑州念书去了。“过了半个月,王浩也没来上学。有人说看见他在汽车站旁边的网吧当网管。小明一个人站在游戏厅门口,突然觉得那些五颜六色的招牌变得很陌生。

高三的教室搬到顶楼,窗外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小明开始注意到前排女生陈雯写字时总会把头发别到耳后,注意到物理老师讲题时会在黑板上留下长长的指甲划痕。他买了个塑料闹钟,每天五点准时起床背英语单词。

刘老师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批改小明作业时红笔划出的叉越来越少。有次小测验,小明解出一道全班都不会的几何题,刘老师推了推眼镜,破天荒地说:“不错。“两个字像块冰糖,在小明心里慢慢化开。

高考那天特别热,最后一科考完时下起大雨,小明和母亲挤在路边小店的屋檐下分吃一包干脆面。雨水顺着广告牌往下淌,把“三国战纪“四个字洗得发亮。

录取通知书是村支书亲自送来的。父亲把那张纸看了又看,最后折好放进装地契的铁盒子里。晚上吃饭时,父亲破例倒了半杯白酒,母亲炒了四个菜。小明听见他们在里屋小声商量学费的事,父亲说:“把圈里的猪崽卖了吧。“

大学报到那天,小明在火车站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钻进游戏厅。他停下脚步,想起那些硬币落进投币箱的清脆声响,想起屏幕上“YOU WIN“的字样如何闪烁又消失。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像某种倒计时。

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已经是个穿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了。小明忽然明白,那些在游戏厅虚度的时光,那些被浪费的硬币,那些逃掉的晚自习,都变成了现在推着他向前走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