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魂引

正午十二点零八分,苗寨酸汤鱼店门口的银铃在热风中叮当作响。我盯着柜台上的菜单——每道菜名旁都印着鱼尾状刻痕,和银碗底部的纹路一模一样。

阿茶用苗语跟老厨师交谈,余光却扫向后厨那扇绘着北斗七星的木门。她的左手始终按在银簪上,指节发白。

“生客?”老厨师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我,眼球浑浊得像蒙了层菌膜,“要尝银鳞鱼吗?活鱼现杀。”

他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玻璃缸。缸里那条银鳞鱼突然立起,鱼鳃剧烈开合,鳃丝间渗出细密的菌丝。更诡异的是,鱼眼正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瞳孔里映出我右眼的银灰色树影。

“离水三日不死。”老厨师咧嘴一笑,露出牙龈上嵌着的银钉,“寨里老手艺了。”

阿茶的银簪突然“嗡”地一震。簪头的鱼尾纹泛起血丝,指向后厨方向。

推开北斗七星门的瞬间,腥气混着金属锈味扑面而来。七个保温箱呈斗状排列在祭台上,每个箱盖都刻着星宿名,最旧的箱体上贴着褪色的“周”字标签。

“这是……”我刚要上前,阿茶猛地拽住我。

她指尖蘸了唾沫,在空气中划了道弧线——悬浮的唾沫竟凝成银色细线,连接着七个箱体。线上挂着几粒水珠,每粒水珠里都裹着微型人影,正是棺材里见过的“魂引”。

老厨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手里的杀鱼刀滴着银色黏液:“客人对老箱子感兴趣?”

刀尖挑起最旧箱子的锁扣,“咔“地弹开——

箱底铺着层鱼鳔膜,膜下封着半片银耳坠。耳坠上的苗文正在渗血,血迹组成箭头,直指我右手的菌丝。

“啊呀。“老厨师突然用刀背敲碎玻璃缸,银鳞鱼弹到地上,鳃部菌丝疯狂生长,“鱼要跑了。”

老厨师的杀鱼刀抵在我右手虎口,刀刃上的银色黏液与我的菌丝仅隔一层皮肤。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带着酸汤鱼特有的腥甜——可那气味里混着某种更腐朽的东西,像是泡在雨水里太久的木头。

“这耳坠,”他刀尖一挑,银耳坠从鱼鳔膜下滑出,“是织梦婆的嫁妆。”

耳坠刚接触空气,立刻“滋”地冒出一缕青烟。我的菌丝突然全部收缩回小指,仿佛遇到天敌。而阿茶的银簪却剧烈震颤起来,簪头的鱼尾纹渗出血珠。

老厨师突然掐住我的手腕,拇指按在虎口伤口处——那里还残留着站长办公室沾染的黑血。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银色鱼鳞碎屑,刮擦皮肤时发出金属般的“沙沙”声。

“血里有桥的味道。”他浑浊的眼球转向阿茶,“你带他去过风雨桥了?”

阿茶没回答。她的银簪正对着老厨师咽喉,簪尖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血。

后厨突然安静得可怕。玻璃缸碎片在地上微微震动,那条离水的银鳞鱼还在挣扎,鱼鳃开合间吐出的菌丝已经爬满半边地板。

咔。

最旧的保温箱突然自动合上,箱缝里挤出一缕黑发——和棺材里发现的“魂引“一模一样。

老厨师掀开地窖盖板的瞬间,腥气像实体般撞上来。阶梯上布满黏液,每级台阶都嵌着几片银鳞鱼骨,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三十年前,周扬在这里学杀鱼。”老厨师的声音在地窖里产生诡异的回音,“他妻子——织梦婆——教他怎么用鱼鳔封魂。”

地窖中央摆着七口陶缸,每口缸沿都刻着星宿名。老厨师敲了敲“摇光”缸,缸口封着的鱼鳔膜“噗”地破开,露出里面泡着的——

一条完整的人舌。

舌面刻满苗文,舌尖穿着银环。阿茶猛地捂住嘴,她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

“七个新娘,七种'魂器'。”老厨师踢开其他缸盖,分别露出眼球、指骨、心脏等器官,“织梦婆用这些养桥蛊,周扬负责......送货。”

他掀开墙角油布,露出十几个锈蚀的保温箱。最旧的那个箱盖上,用刀刻着风雨桥的简笔画。

我的太阳穴突然剧痛,菌丝在视神经上织出一段记忆:

周扬跪在地窖里,将银鳞鱼塞进保温箱。鱼鳃碰到箱内符咒的瞬间,整条鱼融化成银色黏液,黏液里浮出微型风雨桥的倒影......

记忆碎裂时,我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伸向陶缸。菌丝窜出指尖,缠住那颗泡在黏液里的心脏——

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

下午二点四十分,阿茶把我拖出地窖时,我的右手已经变成银灰色。皮肤下的菌丝组成清晰的枝桠纹路,指尖垂着几滴黏液,落地后竟长出米粒大小的鱼苗。

“他在你血里种了桥种。”阿茶割破手掌,将血涂在我眼皮上,“现在你能看见真正的'路'。”

血膜覆盖视线的刹那,整个苗寨扭曲了。

酸汤鱼店的瓦片全部变成鱼鳞,烟囱里飘出的不是炊烟,而是纠缠的菌丝。远处风雨桥的轮廓泛着银光,桥下河水倒流,水面漂浮着无数张人脸——

都是曾经被菌丝寄生过的骑手。

最恐怖的是,每家每户的门槛下都埋着一个小陶罐,罐口用鱼鳔膜封着,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

“寨子里没有孩子。”阿茶的声音发飘,“那些是没成形的桥蛊。”

我的菌丝突然全部竖起,指向风雨桥方向。桥中央站着个人影,斗笠下的脸模糊不清,但手里拎着的保温箱正滴滴答答落着银色黏液。

是周扬。

他掀开箱盖,朝我们招了招手。

下午三点十五分,酸汤鱼店后院水井边。

阿茶用银簪挑开井沿的青苔,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歪扭的线条组成一幅简陋的地图,中心画着风雨桥的轮廓,桥下标注着一个鱼形符号。

“这是...”我伸手触碰刻痕,指腹传来刺痛。井壁突然渗出银色水珠,沿着刻痕流动,将地图点亮。菌丝在我皮下躁动,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老厨师不知何时站在井台另一侧,手里的杀鱼刀滴着黏液。“三十年前,这口井是寨子的'眼'。”他用刀尖点了点鱼形符号,“直到周扬往里面倒了第一碗酸汤鱼。”

井水突然翻涌,浮上来几片鱼鳃。那些鳃丝间缠着头发,随着水波舒展,竟组成一行苗文:

“一桥通阴阳,七魄化银鳞”

阿茶的银簪“铮”地插入井台缝隙。她脸色惨白:“这不是井,是织梦婆的...育婴缸。”

水面映出的不是我们的倒影,而是无数个微缩的风雨桥,每座桥上都有个模糊人影在重复着送餐动作。最清晰的那个身影正从桥上抛下什么东西——银光闪过,我看清了:

那是一个保温箱。

箱体撞击水面的刹那,真实的井水突然沸腾。无数银鳞鱼苗从深处涌上来,它们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张酷似人嘴的裂口。

“别看!”阿茶用沾血的手掌捂住我的眼睛。但已经晚了——

那些鱼苗开始合唱。

音调诡异得像婴儿啼哭,又像外卖电单车的提示音。声波震得井水泛起银色波纹,我的菌丝随之共振,在皮肤下跳动着组成新的纹路:

一座桥,桥上站着八个人影。

老厨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不是痰,而是一团跳动的菌丝。菌丝落地的瞬间,整个后院的地砖缝隙都亮起银光,浮现出巨大的鱼骨图案。

“晚了...”他抹着嘴苦笑,“桥蛊已经闻到你的味道了。”

阿茶猛地拽我后退。井台“咔嚓”裂开,裂缝中伸出数十条银鳞鱼组成的“手臂”,每条鱼的鳃盖都在开合,发出“周——扬——”的气声。

最恐怖的是,当这些鱼臂掠过地面时,沾到的青苔立刻变成了...外卖包装袋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