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菌语

傍晚六点二十分,风雨桥下溶洞的岩壁上爬满藤蔓,叶片背面泛着诡异的银光。

阿茶用银簪拨开垂挂的藤条,银簪突然“嗡“地一震——簪头的鱼尾纹渗出血丝,指向藤蔓覆盖的石门。

石门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塞着干枯的鱼眼。我的菌丝刚靠近,那些鱼眼就齐刷刷转向我们,瞳孔里映出微型风雨桥的倒影。最顶端的孔洞里,嵌着一颗人类臼齿,齿面上刻着“周”字。

“三十年前,我阿姐的花轿就是在这里消失的。”阿茶指尖抚过石门上的凹痕——那是一个手掌印,五指间连着菌丝状的纹路。掌印边缘残留着暗红色抓痕,像是有人被强行按在上面。

我抬起右手,虎口的伤口突然涌出黑血。血滴在石门上,菌丝状的纹路立刻活了过来,像蚯蚓般扭动着重组。阿茶猛地拽住我后退:“别回应它!这是...”

话音未落,整面岩壁“嗡”地震颤。藤蔓叶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三幅岩画:

第一幅:一群人跪拜风雨桥,手腕全拴着红绳,绳头系在桥桩上。桥下堆满银鳞鱼骨,骨缝里钻出菌丝,缠住跪拜者的口鼻。

第二幅:新娘被推入溶洞,嫁衣下摆撕裂,露出腿上的鱼鳞纹。她胸口插着银簪,簪尾挂着半片撕碎的婚书。

第三幅:……画面被利器刮花,但刮痕中嵌着半片发黑的指甲。我的菌丝突然刺向刮痕,指甲下压着的枯菌丝竟立起来,拼出几个苗文字符:

“自愿者,入”

阿茶的银簪“当”地钉穿那行字:“是蛊文!当年我阿姐的指甲就是在这里...”她突然噤声,因为我们的影子被岩壁银光投射到画上——我的影子右手已经变成树枝状,正掐着新娘影子的脖子。

傍晚六点五十分,溶洞深处。

滴答的水声在溶洞里产生诡异回音。石笋间隙垂挂着鱼鳔膜,每张膜里封存的黑发都系着红绳,绳结样式与岩画中拴人的手法一模一样。

我们经过时,那些黑发突然无风自动,发丝摩擦鱼鳔发出“周——扬——“的气声。阿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银簪上划出一道血线,黑发才安静下来。血线外的石笋突然渗出黏液,凝结成七个鱼形钟乳石,鱼嘴全部朝着水潭方向。

水潭清澈得反常,能一眼望见底部沉着的女尸。她穿着苗银嫁衣,心口插着半截银簪。嫁衣随水流轻微起伏,仿佛还在呼吸。潭底铺满鱼鳞,鳞片间隙偶尔闪过银光,像有东西在下面游动。

阿茶跪倒在地,手指悬在潭水上颤抖:“阿姐...你当年明明是被...“她的银簪突然掉进水里,簪尾刻的“茶”字与女尸银簪的“花”字拼成完整名字。

我的倒影在这时变了——右眼完全被菌丝覆盖,皮肤下的银色根系爬满半边脸。更可怕的是,倒影身后浮现出周扬的轮廓。他掀开斗笠,露出半张树皮化的脸,可水潭底部...女尸的嘴并没有动,声音却从潭底传来:

“欢迎回家。”

水潭表面的涟漪突然静止。女尸的嫁衣不再随水流飘动,银簪却开始剧烈震颤,簪尾的“花”字泛起血丝。潭底的鱼鳞一片片立起,像无数把银色小刀指向我的倒影。

“别看水面!”阿茶突然拽住我的衣领往后拖。

但已经晚了——

我的倒影伸出手,穿透水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触感冰凉滑腻,像握着一把菌丝。

现实中的右手瞬间失去知觉,皮肤下的银色根系暴长,顺着手臂爬上肩膀。更可怕的是,水潭里的“周扬”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银色黏液,重新凝聚成……

我的脸。

完全树化的脸。

我的耳膜突然鼓起,菌丝在耳道内结成隔水膜。周扬的声音从水底传来,像是隔着鱼鳃发出的闷响:“你终于来了......第八个守桥人。”

水压让皮肤下的菌丝如电流般窜动,在皮下凸起成树枝状的纹路。女尸的嫁衣碎片在水中散开,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记忆画面:

最清晰的那块碎片里,周扬妻子——那个被称作织梦婆的女人——正将一条银鳞鱼塞进第一个新娘口中。新娘的瞳孔在窒息前放大,映出周扬站在一旁流泪的脸。

鱼尾拍打新娘嘴唇的瞬间,她的嫁衣突然渗出银色黏液,将两人牢牢黏在一起......

阿茶猛地将我拽出水面,我的右眼已经变成完全的银灰色,瞳孔里立着一棵枝桠狰狞的树。她颤抖着指向潭底:“那不是阿姐......是织梦婆的'皮囊'。”

“阿茶……”我的声音开始失真,喉间像塞了一把鱼鳞,“她不是你的阿姐。”

水潭突然沸腾,女尸的嫁衣“嗤啦”撕裂,露出心口碗大的伤疤——疤痕里嵌着半片银鳞,鳞下隐约可见跳动的菌丝。

和站长断指处的菌芽一模一样。

我们退到一处圆形石台边。台面刻着繁复的星图,中央凹陷处放着一个锈蚀的保温箱,箱盖上用刀刻着:

“第八任守桥人”

阿茶用银簪撬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颗银纽扣。最旧的那颗沾着黑血,正是我从站长办公室带出来的那枚。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第五颗纽扣时,纽扣突然“咔”地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菌丝,组成一个微型婴儿的形状。

“这是......”阿茶的声音哽住了。她将七颗纽扣按在石台星图上对应的凹槽里。每放一颗,溶洞就震动一次。第五颗纽扣归位时,石台表面突然浮现出银色纹路,勾勒出北斗七星的运行轨迹。

当第七颗纽扣嵌入,岩顶裂开的缝隙中倾泻下月光,在星图上方形成一座微型风雨桥投影。桥上七个银光人影低头站立,第八个位置空着——但地上的菌丝突然窜起,自动编织成我的身形轮廓,严丝合缝地填补了空缺。

阿茶突然按住第四幅岩画上的“外卖员”,指尖被石刻划出血。血渗进岩画的瞬间,外卖员的头盔下竟浮现出她的五官,但转瞬即逝。她踉跄后退,撞翻了保温箱。

箱底露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

“第八人需在月圆之夜,携七魄归桥。违约者,当以血饲鱼。”

纸片背面是七个签名,最后一个赫然是......周扬。

我再次沉入潭水,这次菌丝在口鼻处结成银鳞状的过滤网。女尸的嫁衣已经完全散开,露出心口碗大的伤疤——疤痕里嵌着的半片银鳞正在跳动,像一颗微型的心脏。

潭底立着一块被菌丝覆盖的银碑。当我的手触碰到碑面时,那些菌丝突然全部缩回,露出底下被掩盖的真相:

“梦蛊契:以七魄养桥,以八魂归水”

“违约者,永镇碑下”

署名处是周扬的名字,但墨迹被水泡发了。我用指甲刮开表层,露出底下被刮去的字:

“共守者:银花(阿茶本名)......代偿条款:若守桥人违约,血亲需......”

后面的字被鱼鳞覆盖。正当我想继续刮时,碑底突然渗出银色黏液,凝成一条小鱼。鱼嘴一张一合,发出周扬的声音:

“她骗了你......银花才是第一个守桥人......”

小鱼突然炸开,银光中浮现最后一幕记忆:年轻的阿茶站在风雨桥上,亲手将银鳞鱼塞进妹妹口中,眼泪滴在鱼鳃上变成菌丝......

我猛地浮出水面,发现阿茶正用银簪抵着自己咽喉,簪尖已经刺入皮肤:“现在你明白了?我才是......第一个违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