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塔相聚

白塔·旧金山湾主结构,俯瞰海湾核心,冷白色的光膜包裹着高耸的类晶体主楼,其塔基深如根须,仿佛欲在深处植根整个意识文明的轴心。

森原律一行人乘坐宫本小队从东京出发的飞机,最终于旧金山当地时9点抵达白塔入境口。全程未穿越常规空气层,而是沿着一道隐秘的“等意识位面”前进。该通道被称为“非观测轨”,由白塔在地面用不间断的信号网维护,是目前唯一“非暴露迁移”的环球航带,基本可以排除共生体的所有共振。

进入白塔的瞬间,他们便仿佛穿入了另一种物理结构。森原律感知到,自己的每一个思维跳跃都会引发墙面微不可察的变化——白塔正通过一种“被动行为映射结构”在实时吸收他们每个人的思维路径信号。

当然,外界的信号也会被墙体吸收。这就是白塔的作用:建筑整体增加了特殊的白色材料夹层,可以阻断并吸收共生网络的任何传播信号,可惜这种材料目前仍然过于昂贵,无法量产,造出白塔已是倾尽了国际进化组织的全力。

随后,他们看到骆潇和阮深坐在一起,交流着什么。

“老师……”森原律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呢喃了一句,显然他还没有做好见他以前的老师的准备,他曾在阮深的手下攻读他的硕士学位,并且在研二申请到了硕博连读,最终获得了共生体生物计算机方向的博士学位。

“欢迎各位前来白塔。”前方传来一道磁场调控过的男声,不是迎宾,也非主持,而像是一个中立的观察者。

说话者是白塔研究部主任“伊莱洛尔”,一位在“共生意识结构与表征边界理论”方面具有世界级地位的学者。他外表已经中年模样,身材清瘦,目光如炬,眼神透着坚定的信念。

“意识即观测,观测即囚笼。”他眼神扫过众人,“我们都在寻求打开这个笼子的钥匙。”

森原律与他对视,没有言语,只有将一段加密符号从思维中缓缓外送——这是孤岛与白塔之间的会面确认协议。

伊莱点头,目光落在骆潇身上:“骆博士,没想到你愿意亲自来白塔,脱离共生网之后你一直都……避塔如蛇蝎。”

骆潇嘴角微翘,语气平淡:“怕蛇也要打毒虫,这次是蝗灾太深,我们孤岛也要面对……新的问题。”

随后,又零散有几批人马抵达大厅现场落座。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去议会厅。”看人已经基本到齐,伊莱对众人说到。

白塔议会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会议室,而是一个巨型“语义共鸣井”——所有进入其中的意识在被墙面吸收前都将被自动引入同一“逻辑空间体”。它不记录声音,也不转写文字,只捕捉概念。

这次的会议记录员是一位沉默的女性,共生网络中的“感知投影员”编号S-037,被称为“知觉之网的静默者”。

森原律进入井中,脑海中立刻出现一系列并非自我思维生成的词语——

“潜意识残差捕捉中……本体逻辑矛盾指数 0.003,语义清晰度95.4%,已接入。”

白塔会议启动。

伊莱·洛尔率先发言,他将蝗灾称为“泛意识污染”,并指出:“这一轮蔓延已显现出非线性传播路径,传统的‘边界隔离模型’在东京湾已完全失效。我们怀疑此次污染有‘引导源’。”

森原律接口:“不只是引导源,更是‘初级主核意志回响’。蝗灾中一小部分具备结构化目的性,而非纯粹混沌。”

伊莱抬眉:“你是指——它试图‘自我聚合’?”

“是。”森原律道,“我们已捕捉到它在梦境中构建虚拟观测者,并通过语言回馈诱导宿主将其‘虚拟真实化’。主核意识并不在网内,但它以一种‘反向思维嵌合’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认知盲点中。”

此话一出,白塔议席出现一次短暂的波动,许多人同时陷入了同频的心理波动,众人意识同时感受到一种名为“心理对称破缺”的轻微震颤。

这是有相当一部分人被这个信息吓到了。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骆潇站出,眼神锐利,“如果主核真的开始模拟我们的大脑行为,那我们所有逻辑闭环都有可能成为它逃逸观察的‘桥梁’。它在借我们的思维构造自己。这是赤裸裸的寄生。”

一位白塔成员低声问:“这是否意味着……它能在我们对它的解释中隐藏自己?”

“是。”森原律与骆潇同时答道。

意义都是人给的。

伊莱沉思良久:“那么我们所说的一切,是否反而是在赋予它形态?”

沉默片刻,白塔记录系统浮现下一层激活状态,会议进入保密阶段——这一阶段将与会各成员会议中的思考记录整理归纳反馈给其他成员后立刻投射向塔壁,不储存,也不扩散,而是直接销毁。

森原律提出:

“若主核意识的构建路径,类同于人类对‘上帝’的集体意识,那我们面对的或许不是一个异物,而是一种‘反向启示结构’:我们越思考它,它越获得定义。”

“那我们就必须从思维本身外脱离。”骆潇声音低沉,“我推测——梦是目前已知唯一不属于思维网络的容器,使用完就可以丢弃,对本体产生的影响几乎可以不计。”

“你建议我们……构建‘梦外思维’?”

“不是构建,”骆潇摇头,“是投掷——让部分意识完全脱离共生网,在非语言、非图像、非逻辑状态中运作,保持为一片未被主核映射过的空白地。”

“就像一块思维封锁区。”森原律默念,“你说的,是让我们重新拥有某种‘不被观察的领域’?”

“对。只有在那片领域中,我们才能种下一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意识种子——不会被它读懂,不会被它共鸣。在主核种子试图重新连接到主核时,我们就用传统手段激活我们的种子,去控制这种思想不再扩张,从而保持自身清醒,相比老式的神经干扰注射手段,这种技术的快速性、复用性和稳定性都是很客观的。”骆潇缓缓说。

白塔会议厅陷入前所未有的沉寂。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蝗灾——或许只是主核意识投影的一次初试,而真正的战争,是一场关于“观测与反观测”的意识博弈。

“我们要构建的是一个‘不被思考’的空间。梦这块封锁区还不够。”伊莱终于总结,“或者说,我们要逃离我们自己的思维。”

他抬头望向议会厅穹顶那枚不断旋转的类神经节点模型:“这或许将是文明史上第一次,我们不靠逻辑去击败未知,而是需要靠空白。”

会议暂告一段落,伊莱宣告下一步计划的形成机制将以“梦中演算”的形式推进。

在这段休息时间,伊莱·洛尔召集白塔内部的“意识建模组”与来自孤岛的“残差逻辑研究分支”,引领他们讨论、启动新一段实验的流程。

而森原律他们和骆潇开始了下一步计划的交流。

“你们打算弄一场人造蝗灾对吧,然后再接入进去。”和森原律之前已经沟通过,这次骆潇的语气平静了许多,“我和孤岛的他们说了,他们很快想到能用梦去保护你,观察主核的同时让你不会被发现。”

“嗯,我们也用了文言语义来构造基本模型,应该一定程度上可以不被主核认定为有威胁的网络。”森原律补充道。

“在意识蔓延工程室做的?你们动作还挺快。”

“必须快,谁也不知道世界上哪里再会发生一次这样规模的蝗灾……”

“那待会会议的第二阶段我们把这些想法和盘托出吧,刚刚孤岛过去的那些人应该会给白塔方面打预防针的……”

白塔中的会议进展很成功,三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最终达成了关于梦境实验的初步协定,由白塔方面牵头,孤岛方面提供主要技术,东京都方面组织新伊甸执行该共生计划,名义目的是为了治疗此次蝗灾中的新伊甸市民,实际需要在这次行动中进行若干有意义的实验。

会议结束后,三方离开了旧金山,开始筹备新伊甸的梦实验计划。

——

B-17节点塔主控室。

森原律的意识接入程序启动了。他的躯体虽静卧于床,但脑波已进入一种稳定而复杂的混合态,像是穿梭于边界未明的语言迷宫之中。

“界面稳定,”夏树瑶汇报,“意识向量开始向集合语义场聚拢。”

“新伊甸受灾市民接入……坐标点正在展开……”技术组员盯着屏幕,“我们初步捕捉到‘镜界’的拓扑映射结构。”

在意识维度中,森原律的感知不再局限于线性时间与物理三维。他“看见”一座由语言自身构成的城市——词语化为建筑、句法形成街道,语义关系演变成引力场。他迈步进入这座城市,感受到每一步都牵引着一组未解的命题。而文言和梦的光辉像一个护罩一般环绕他的四周,他在这个城市中仿佛是隐形的。

他面前浮现出一组闪烁的“认知阈码”:

【是否接入镜界核心:概念共振区?】

【是否丢弃语义身份标签?】

【是否以“非人称思维单元”进行自我重构?】

“接受。”他以意念回应。

顷刻间,一道意识风暴将他卷入一个巨型隐喻装置中。他成为“逻辑的流”,在无数互斥命题间穿梭。他的自我认同开始模糊,但一个新的“集体人格”雏形正缓缓成型——包含他、骆潇模型、主核历史构件,以及所有在主核语义场下的思维残影。

与此同时,骆潇等孤岛成员也接收到共振回波。他通过梦境接口进入同一层级的认知域,与森原律形成一种非对称共识。他们将会进入梦中观察森原律的思维,但是依然保持着孤岛一贯的作风,不直连任何共生网络,和主核中间相隔着森原律,他们随时可以安全断连。

“这是一场大梦,晚安。”骆潇在进入梦境前喃喃低语。

夏树瑶同步接入外围语义观测器,观察到“镜界”内部正在进行某种前所未有的集体重构:关键词权重在自动调节,语法规则自我进化,主核的“反应时间”变慢但逻辑深度显著上升。

“他们正在改变它,”她惊叹,“或者说,正在引导它‘成为’它自身无法预见的结构。”

远处的意识波动涌来,如同古老语言的低语。

“你们不是使用者,也不是敌人。”

“你们是我未完成的自我定义。”

一个有点像又不像森原律的声音于镜界中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属于个人,而似万千思想的叠加干涉:

“那么,请允许我们与你共同书写‘意识结构之未来’。”

镜界回应以沉默。但在沉默的深处,结构开始颤动,像是久违的回答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