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老家，也不要去太久，万一招工名额下来，还要填表什么的。”苏大福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没事，老家离咱们这里，也就三百来公里，有急事的话，当天就能坐班车赶回来。”
苏大福喝口水，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偷偷揉一下。
苏天佑装作没有看见。
我的变化如此之大吗？
也难怪，在父亲眼中，拉跨的儿子，一夜之间，变得成熟、老练，像个苏家顶梁柱的样子了。
激动总是难免的。
苏天佑一时尿急，才想起刚才与两叔斗战，耽误了起床尿。
这年月，平房住宅没有卫生间，撒个尿都得去公厕。
苏天佑裹上军绿色棉大衣，急奔公厕。
一月正是酷寒季节，冷风习习。
军绿色棉大衣是知青的服装标配，抵御风寒，十分管用。
1980年的公厕，没有水冲设备，蹲坑高悬，废物累积，嗅觉和视觉瞬间惨遭荼毒。
苏天佑进厕所前，照例点上一根香烟，以掩浓郁气味。
他叼着烟，屏住呼吸，抬头望墙，迅速排完体内废液，逃出公厕，才喘过一口气来。
苏天佑走出公厕没几步，只见方局裹着军绿色棉大衣，迤逦而来。
方局并不是什么局长。
他和苏天佑同住一排平房，也是返城的待业知青。
此君白白胖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架着黑框眼镜，自带一种比局长还局长的气场，人称“方局”。
久而久之，真名反倒被人淡忘了。
方局爱好文学，经常在公社广播站播发通讯稿，时不时写几首“朦胧诗”，抒发情怀，招惹得文学女青年，从其它公社赶来，与他切磋诗意，畅谈人生，搞得热泪盈眶，互相感动。
苏天佑对朦胧诗的兴趣，就是方局勾起的。
知青返城前，苏天佑胡乱写了几首，寄给《诗刊》，没想到竟然发表了一首豆腐干，杂志社还邮汇来15元稿酬。
苏天佑自忖写不过北岛，笔下流淌不出“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句子，便默默退出诗坛，处女作即为封笔作，一时传为佳话。
此刻，方局一边走，一边哼唱着当下的流行曲：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1980年的歌坛，百废待兴，能听的歌曲不多。
一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唱响大江南北，歌唱家于淑珍，词曲作者吕远、唐诃名声大噪，家喻户晓。
方局转眼走到公厕门前，见了苏天佑，止住歌声，热情洋溢打招呼：
“天佑，吃了吗？”
苏天佑顿感不爽，心中骂道：“奶奶的，有在公厕门前，问候别人吃饭吗？”
又一想，“吃了吗”这句问候语，盛行于六、七十年代，式微于八十年代末，蕴含着广大劳动人民对吃饱饭的美好向往。
方局在公厕门前，脱口一问，未必是故意恶心人。
“你才吃吗？”苏天佑笑着回敬。
“天佑，唐突了，没注意说话场合。”方局醒过神，嘿嘿一笑，“我先尿个尿，你等我片刻，有个小道消息告诉你。”
苏天佑起了好奇心，“啥消息？”他停住脚步。
“你稍等片刻，我上个茅房就来。”方局匆匆进了公厕。
在没手机、没网络，没聊天群、没朋友圈的年月，即便某大佬在外地与女下属暗通款曲，逛街同框，牵手亲昵，也只能以小道消息，在坊间口口相传，发酵极慢。
但有一点与网络时代相同：小道消息往往是正式新闻的前奏。
苏天佑懒得在公厕前候着，慢腾腾朝家走去，路过水站，顺便在水龙头上洗了手。
1980年的平房住宅，还没通自来水。
平房住宅按区域设置水站，各家拿容器到水站打水，肩挑手提回家，倾倒在自家大瓦缸，以备家用。
“天佑，你走的真快。”方局很快解决完个人问题，快步赶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定会喜出望外。”
“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方局的白胖圆脸，笑成一朵花。
“矿业公司要招工了。”
“哦，你听谁说的？”
“我刚才坐公交车，刘鹏也在车上，他和一个哥儿们小声聊天，我偷听到的。”
刘鹏是他俩同批次的返城知青。
“刘鹏老子刘乐康，是矿业公司下属厂的副厂长，刘鹏的招工消息，应该比较可靠。”苏天佑说。
“刘鹏把消息捂得真严实，他和你家住隔壁，没给你透露半点风声？”方局很好奇。
苏天佑淡淡一笑。
“我和刘鹏不是一路人，我们从小就玩不到一起，他不可能给我透露消息？藏都藏不及呢。”
“我和这小子也没啥交往，看见他那种趾高气扬的鬼样子，我就想吐。”
苏天佑嘿然冷笑。
苏家和刘家结怨已久。
结怨的缘由很简单：刘家勾结房管科的人，上门提出刘家破墙开门，将苏家的半间房，归为刘家。
遭到苏家拒绝后，房管科想强行破墙开门，苏大福直接告到矿业公司，才打消了刘家占房的念头。
“矿业公司这次招工，应该只招自家子弟吧？”苏天佑问。
“是的，幸亏咱俩都是矿业公司职工子弟，听说这次招工一锅端。”
苏天佑出生的这个城市，是资源型城市，因矿建市。
矿业公司是大型中央直属国营企业，能进矿业公司当工人，不仅捧上了铁饭碗，工资也比地方企业要高出一大截。
方局眉飞色舞说：
“报纸上写着，今年全国需要安置就业人口将近1000万，很多人要安置到街道工厂、服务社、劳动服务公司这样集体单位。
咱们要是能进中央直属的全民所有制国营矿业公司，简直太幸运了。”
苏天佑说道：
“你不是准备考大学吗？招工对你也就无所谓了。”
方局抬头望天，一脸傲娇，“天佑，你说我是招工好，还是考大学好？”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招工、读大学由着他挑。
“你确定你能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