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查房,李姐突然把她拉进储物间,指甲上剥落的玫红色指甲油蹭到她的工作服:“我妈认不出我了,却总抓着护工的手叫‘闺女’。”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重叠,像两根在风暴里飘摇的烛火。李姐塞给她一包湿巾:“擦手,别让王姐看见你用自己的。”湿巾包装上印着“婴儿专用”,让她想起表弟小时候,奶奶用旧毛巾给他擦手的场景,毛巾上的补丁,和她护理服上的针脚一样密。
周末轮休,她带着攒了半个月的五百块去医院,表弟蹲在走廊啃馒头,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叔叔的旧工作服。“姐,奶奶说呼吸机太贵……”表弟的声音被咳嗽打断,病房里传来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在倒数他们剩下的时间。推开病房门,奶奶瘦得脱形,却仍强撑着笑:“悦悦,别累坏了。”那笑容让她想起陈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工牌,说“歌声像女儿”的模样,两个没有血缘的“母女”,在消毒水气味里互相取暖。
走出医院时暴雨倾盆,她躲在公交站台下,看着穿貂皮大衣的女人牵着狗经过。狗脖子上的钻石项圈在路灯下闪烁,像极了养老院里那些昂贵的医疗器械,而她的护理服上,还沾着老人的尿渍。手机震动,是劳务中介发来的消息:“医院护工缺口大,时薪22元,能背150斤老人吗?”她摸了摸后腰的旧伤——上周给李大爷翻身时闪了腰,此刻还在隐隐作痛,却还是回了“能”。
雨停了,月光照亮归途。她摸着口袋里的岫玉吊坠,裂纹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却依然温润。路过垃圾站时,她捡了半袋挂面,塑料袋划破手指,血珠滴在面条上。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顿饭,却让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在工地加班后,用挂面给她煮的生日面,撒上葱花,就是全世界的美味。
凌晨回到地下室,陈阿姨的哮喘声渐渐平息,微波炉的转盘“咔嗒”停转。林悦趴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听见楼上婴儿的哭声和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声交织,突然发现,生活的噪音里,藏着最真实的活着的证据。她摸出护工日志,在“2025年4月10日”写下:“给张奶奶擦身子时,她叫我‘闺女’。表弟的球鞋补了三次,叔叔的止痛药还剩两颗。王姐扣了我200块,李姐给了我一包湿巾。”
笔尖在“闺女”二字上晕开,像朵开在泥地里的花。她知道,明天还要给老人换尿布、喂饭、擦身子,还要被王姐骂、被李姐笑,还要数着硬币给叔叔买药、给表弟攒学费、给奶奶付治疗费。但只要奶奶还在呼吸,表弟还在读书,叔叔还能喝上一口热粥,这消毒水气味里的每一次弯腰,每一道伤痕,每一滴泪水,就都有了意义。
岫玉吊坠贴在胸口,带着体温的温热。她闭上眼,梦见自己回到老家的溪边,妈妈蹲在石头上洗衣服,阳光洒在水面,鳞光闪闪。妈妈抬头笑:“悦悦,来帮妈妈搓搓衣角。”她跑过去,脚下的鹅卵石硌得脚底发疼,却觉得无比踏实——原来有些路,哪怕布满荆棘,只要有人等着,就值得一走再走。
这一晚,地下室的老鼠依旧在木板上跑动,陈阿姨的呼吸依旧时断时续,而林悦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她会戴上橡胶手套,走进养老院的消毒水气味里,继续擦拭别人的身体,缝补自己的生活,在千疮百孔中,织就一张名为“活着”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