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主坟儿

王贞吉走的这条通往武关大道,在秦岭山谷中穿行,道路蜿蜒崎岖,道旁要么是高耸的山峰,要么是幽深的溪谷。王贞吉挑开车帘张望,从车里根本望不到山顶,需要完全探出头来,才能望见此时所处山岭的全貌。这里的驿路与关中一带相比,简直就是羊肠小径,但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有的地方甚比京畿地区还热闹。王贞吉觉得这里一点儿也不像想象中荒野偏僻的驿道,反而像是21世纪刚开发的城郊景区。

20世纪著名历史学家严耕望在他的巨著《唐代交通图考》中对王贞吉一行脚下的道路在唐代的重要性,有过深刻阐述。

“长安东南出武关,自古为秦、楚间之交通孔道。……然唐代承平二百数十年,长安东南甚少军事行动,此道在唐史上之重要性,不在军事之形势,而在政治经济文化之沟通。”

“唐代京师长安与江淮间之交通,除物资运输及行李笨重之行旅者多取道汴河外,朝廷使臣及一般公私行旅远适东川、黔中、江进、岭南者,皆利此道之迳捷。”

“唐代士人几无不蚁趋京师,谋取功名富贵,又喜遨游江湖,适性谋食,故多屡经此道,至有“名利道”之目。”

“中叶以后,因经济文化中心之南移,此道交通所及之地区,就其范围言,占全国面积二分之一以上,就经济文化言,又为全国最繁荣蔚盛之域。况汴河交通常为东方军阀所困扰,不如此道之安全无阻,故此道之重要性益增,德宗时代更明令规定为仅次于两都间之大驿道,而为全国第二驿道,直为南北交通之大动脉。”

王贞吉现在天宝承平之世,还远不到藩镇割据的时候,但正是由于天下和平,政令统一,各处关隘都奉朝廷政令,各地没有明目张胆的地方保护主义,武关道的人员货物往来,总量反而多于以后的德宗年间,尽管占比没有后来那么高。

王贞吉边欣赏山景,边看着这“名利道”上的熙熙攘攘,心中好不快活,盘算着怎样创收,至少在长安买个大宅院,让玄钰她们不再借住在李从先家。

王贞吉虽然一心捞钱,但好歹在穿越前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新社会教育,起码的底线还是有的。

首先,不压榨盘剥穷人。他自己在穿越前成天996,他不想让自己遭过的苦让唐朝人也遭一遍——让他们后代去体验吧。

第二,不杀人越货。他手下没有心腹,即使想这么干也没有条件,何况他也不想。

第三,兼顾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王贞吉想到这里,感觉自己简直是封建社会道德模范。

网文中这么多穿越者,都是在知识和技术领域实现降维打击,只有自己在道德上降维打击。

王贞吉正要顾盼自雄,转头看见发髻蓬松、衣衫不整的蜀桐,还斜靠在车厢里眼神迷离,想起玄钰、辰瑾,还有那些还没记住名字的乐伎,便打消了向“穿越局隋唐处”申报“道德模范”的念头。

还是想想怎么赚钱吧。

毫无头绪,王贞吉撩起窗帘散心,发现道路比刚才更加狭窄,也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显然,车队已经驶离大道。

他连忙问李从先,“王孙,这是要往哪走?”

李从先勒住高头大马,“别提了,咱错过宿处了。别人路过灞桥驿,都有个饯别仪式,所以走的距离短,晚上刚好在刚进山区那里的马寡妇店住宿。没人给咱们饯行,所以咱走得远,早过了马寡妇店,但是也走不到蓝田驿。”

“那怎么刚进山区的时候不停下?”

李从先笑道,“不是怕耽误你的好事嘛!”

王贞吉心想,李从先眼力真好。

“那现在咱去哪里?”

李从先道,“去公主坟。”

王贞吉想,这是到西三环了吗?

“咱不会露宿在坟地里吧?”

李从先道,“公主坟其实没有坟,是个庄子,我有老朋友在那里,咱们去借宿一夜,明日中午再出发,晚上就到蓝田驿,这样走以后就不会错过宿头了。”

王贞吉道,“那有劳王孙故人了。”

李从先带着车队趱行几刻,果然见一处庄子在山谷中平地里隐约出现。

銮铃声响,惊起一群鸽子,早就有人出来观瞧。

李从先下马,牵着马缓行,大喊,“告诉你家庄主,李从先来叨扰了!”

待庄主出来迎接,车队也刚好来到庄头。

李从先装模作样地引见,“薛庄主,这位是花鸟使司别驾王大人。”

庄主稽首参拜。

“这位是薛庄主,小可故人。”

王贞吉道,“既是王孙故人,你我不论官爵,但序年齿——老兄不必多礼。”

薛庄主也不客气,大大刺刺地请他们进庄休息。

王贞吉朝车队后端喊,“冯公公下车啦。”

冯公公乐得下车走动一下。

李从先朝薛庄主使个眼色,薛庄主连忙跑过去搀扶。

冯公公道,“这一路把咱家颠得够呛,可有个安稳地界了。”

王贞吉道,“辰瑾,快扶冯公公歇息。”

薛庄主赶紧唤来老妈子带路,“快请公公上房安歇。”

“晚上饭蔬给我送房里来。”冯公公吩咐。

王贞吉与李从先乐得没有冯公公监视,连忙说,“薛庄主,冯公公乃是宫禁老人,受不得荒村雨露,务必好生服侍。”

薛庄主连连答应。

送走冯公公,薛庄主问李从先来意,李从先便把花鸟使别驾来历说个明白,“王别驾可是炙手可热啊。”

薛庄主笑道,“今上父夺子妻还不消停,还要这般四处选美,真与前朝炀帝无二。”

王贞吉骇然,这庄主怎么这么敢说!

三人边走边聊,王贞吉看到庄中大道旁有一座墓,恍然道,“怪不得叫公主坟。”转头问薛庄主,“这埋的是哪朝的公主?怎么葬在庄子里头?”

“王别驾休怕,这墓中没有骨骸。”薛庄主顿一顿。

“这是家母的衣冠冢。”

王贞吉似乎想到了什么,“庄主大号是?”

“薛崇简。”

王贞吉看向李从先,李从先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前这位乡绅打扮的人,竟是太平公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