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危榻托孤,秘辛初显

昏暗的房间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枯黄、嘴唇干裂的中年男子。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呼吸显得有些微弱,但眉宇间依旧残存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英气,显然久病缠身,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此人,便是苏明远。

凌云的脚步很轻,但当他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床上的苏明远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饱经沧桑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带着审视和警惕,牢牢地锁定了凌云。

“咳咳……年轻人,是你……出手赶走了那些泼皮?”苏明远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爹爹!您别乱动!”先前那名年轻女子,也就是苏明远之女苏巧儿,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焦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云,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戒备。

那位自称苏明远三弟的老者,苏伯,也快步走到床边,对苏明远道:“大哥,正是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然……不然我们今日恐怕……”他声音哽咽,显然对刚才的凶险依旧心有余悸。

凌云对着床上的苏明远微微一揖,沉声道:“在下凌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足挂齿。苏先生不必多礼,安心养伤要紧。”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明远,心中却在暗自打量。此人虽然病重,但那股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势,以及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精明和果决,都说明他绝非寻常船夫。墨先生让他来找此人,定有深意。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痒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凌云,缓缓道:“凌云……好名字。年轻人,你武功高强,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不知……高姓大名,师从何处?为何会出现在这江宁府的陋巷之中?”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显然对凌云的身份和来意充满了怀疑。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凌云的出现太过突然,而且身手又如此不凡。

苏巧儿和苏伯也紧张地看着凌云,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们虽然感激凌云的救命之恩,但在这乱世之中,人心隔肚皮,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凌云神色不变,他知道对方有此一问是必然的。他略一沉吟,开口道:“苏先生过奖了。在下乃一介山野之人,自幼随恩师隐居深山。近日……恩师为掩护在下脱险,与追兵搏杀,如今……生死未卜。在下遵其嘱托,前来江宁府寻访一位故人。至于师承……恩师不喜扬名,还望先生见谅。”

提及墨先生,凌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沉痛和深深的忧虑。他至今无法确定墨先生是否真的已经罹难,但当时情况危急,墨先生以一人之力独对强敌,凶多吉少。这份不确定,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

苏明远听完,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师承,而是话锋一转,问道:“哦?令师让你寻访的故人,是何名讳?或许……苏某在这江宁府也有些故交,能为你引荐一二。”

他这是在试探。

凌云心中雪亮,他知道,此刻便是揭开谜底的关键时刻。他目光直视着苏明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家师让我寻访的故人,姓苏,名明远,曾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夫。”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苏明远那双锐利的眸子猛地一缩,瞳孔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凌云,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苏巧儿和苏伯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凌云,显然没想到他要找的人,竟然就是眼前的苏明远!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以前……做过船夫?”苏明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嘶哑,他挣扎着想要再次坐起,却被苏巧儿死死按住。

“爹爹!您别激动!您的伤……”苏巧儿焦急地喊道。

凌云也上前一步,沉声道:“苏先生,您的伤势要紧,还请平心静气。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受恩师所托,前来传递一些重要的消息。”

“重要的消息?”苏明远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期待,“令师……令师究竟是何人?他……他如今……情况如何?”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关切。

凌云看着他焦灼的眼神,心中已然明白,墨先生与这位苏明远之间,必然有着极深的渊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家师姓墨,单名一个‘渊’字。他……他为掩护我,与强敌周旋,我离开时,他老人家已身陷重围,如今……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说道最后,凌云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痛苦。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墨先生又怎会……

“墨渊……墨先生!”

苏明远听到这个名字,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双本就无神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

“大哥!大哥您怎么了?”苏伯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爹爹!您别吓我啊爹爹!”苏巧儿也吓得花容失色,泪水夺眶而出。

房间内一片混乱。

凌云也没想到苏明远听到墨先生的消息后,反应会如此激烈。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苏明远情绪平复。他能感觉到,苏明远与墨先生之间的情谊,绝非寻常。

过了好半晌,苏明远才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眼神也变得空洞而悲伤,但其中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墨先生……墨先生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一定能化险为夷的!”苏明远声音嘶哑地说道,像是在安慰凌云,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与墨渊相交莫逆,深知其智谋与手段,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陷入死地。

凌云闻言,心中那份沉痛略微减轻了些许,但也知道这更多的是一种美好的期盼。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恩师临行前,曾嘱咐我,若他不幸遭遇不测,便找到您,并转告您一句话:‘故国仍在,遗命未忘,圭璧有继,静待时机’。”

这十六个字,是墨先生在分别前,郑重交代给凌云的。凌云一直牢记在心,却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

然而,当苏明远听到这十六个字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猛地抓住凌云的手,力气之大,竟让凌云都感到微微一惊。

“圭璧有继……圭璧有继!”苏明远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眼神中充满了激动、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难道……难道你便是……”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凌云,一字一句地问道:‘镇河圭’,可是……可是在你身上?!”

凌云心中巨震!

他没想到,苏明远竟然也知道“镇河圭”的存在!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镇河圭”的来历和意义,比自己了解得还要清楚!

他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苏巧儿和苏伯,又看了一眼苏明远那充满期盼和焦灼的眼神,知道此刻已无需再隐瞒。

他缓缓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古朴的墨色玉圭。

当“镇河圭”出现在房间中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茫厚重之气,瞬间弥漫开来。玉圭本身并没有散发出任何光芒,但它静静地躺在凌云的掌心,却仿佛蕴藏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苏明远、苏巧儿、苏伯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块玉圭,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激动。

“果然……果然是镇河圭!”苏明远声音颤抖,老泪纵横,“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先帝的遗命……终于有希望了!”

他挣扎着,竟不顾苏巧儿和苏伯的阻拦,从床上翻身下来,颤巍巍地便要向凌云行跪拜大礼!

“少主!属下苏明远,参见少主!”

“爹爹!”

“大哥!”

苏巧儿和苏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凌云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苏明远竟然会称呼自己为“少主”!他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苏明远摇摇欲坠的身体,沉声道:“苏先生使不得!晚辈何德何能,敢受先生如此大礼!”

“使得!使得!”苏明远却执拗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身负镇河圭,便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便是我等誓死效忠的少主!这是规矩,也是我苏家世代守护的使命!”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墨先生……墨先生他老人家智勇双全,定能逢凶化吉!他将您安全地带到江宁,并将镇河圭交到了您的手中,这便是天意!我苏明远……纵死亦无憾了!”

凌云听得云里雾里,但心中却隐隐抓住了一些关键。先帝?继承人?世代守护的使命?这一切,都与自己的身世和手中的“镇河圭”息息相关。

“苏先生,您先请起。”凌云用力将苏明远扶回床上,神色凝重地说道,“晚辈有很多疑问,还请先生解惑。我的身世……究竟是……”

苏明远靠在床头,气息又急促了几分,但精神却显得异常亢奋。他看了一眼苏巧儿和苏伯,沉声道:“巧儿,三弟,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少主说。”

苏巧儿和苏伯虽然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担忧,但见苏明远神色坚决,也不敢违拗,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凌云和苏明远两人。

苏明远凝视着凌云手中的“镇河圭”,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敬畏,有激动,有悲伤,也有期盼。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少主,您的身世,确实与常人不同。您……乃是前朝末代皇帝,景宗陛下的……嫡系血脉!是景宗陛下在王朝倾覆之际,托付给墨渊太傅和我们苏家先祖,秘密保护下来的唯一皇子!”

轰!

苏明远的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一般,在凌云的脑海中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明远。

前朝皇子?!

他竟然是……前朝的皇子?!

这个消息,比他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要来得震撼!他一直以为,自己或许是某个被废黜的宗室后裔,或者某个隐秘势力的传人,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如此的……显赫,又如此的……沉重!

怪不得墨先生从小便教他帝王之学,兵法韬略!怪不得他手中这块“镇河圭”,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和秘密!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他那不为人知的皇室血脉!

“这……这怎么可能?”凌云声音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苏明远苦笑一声:“少主,我知道您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年景宗陛下自知大势已去,王朝将倾,为保住最后一丝血脉,不让江山社稷彻底断送,便秘密将尚在襁褓之中的您,连同象征着皇权正统和复兴希望的‘镇河圭’与‘镇河璧’,分别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两位肱股之臣——太傅墨渊,以及执掌皇家秘卫‘潜龙卫’的我们苏家先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墨太傅负责带着您和‘镇河圭’隐匿民间,抚养您长大,教导您文韬武略,等待时机。而我们苏家,则负责守护‘镇河璧’以及‘潜龙卫’的残余力量,在暗中积蓄实力,搜集情报,为日后的复兴大业做准备。”

“镇河璧……潜龙卫……”凌云默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心中充满了惊涛骇浪。他手中的是“镇河圭”,那“镇河璧”又在何处?“潜龙卫”又是一支什么样的力量?

苏明远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镇河圭’主兵戈权柄,象征着武功定国。而‘镇河璧’则主财赋民心,象征着文治兴邦。圭璧合一,方能真正号令天下,重开盛世。‘潜龙卫’则是效忠于您这一脉皇室的秘密武装力量,遍布天下,只待少主登高一呼,便会云集响应。”

他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只是,覆灭我们王朝的那些叛逆,势力太过强大,他们对前朝皇室赶尽杀绝,对‘镇河圭璧’和‘潜龙卫’也一直在追查。这些年来,墨太傅带着您东躲西藏,历尽艰辛。我们苏家也损失惨重,‘潜龙卫’的力量更是十不存一。我……我便是因为在一次与追兵的冲突中,为了保护‘镇河璧’的线索,才身受重伤,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凌云听着苏明远的讲述,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他终于明白,墨先生为何一生清苦,为何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为何在分别之际依旧念念不忘那“故国仍在,遗命未忘”。

原来,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和血海深仇!而墨先生,此刻还在为了这份使命,与未知的强敌周旋,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凌云的心如同被狠狠揪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急迫感涌上心头。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不仅是为了复兴大业,更是为了找到墨先生,确认他的安全!

“那……那‘镇河璧’,现在何处?”凌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既然“镇河圭”在自己手中,那么找到“镇河璧”,便是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

苏明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虚弱地说道:“‘镇河璧’的下落,以及启动‘潜龙卫’的信物和方法,都……都在我这里。咳咳……只是,我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血迹。

“苏先生!”凌云心中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他,一股精纯的内力渡了过去,试图为他缓解伤势。

然而,他的内力刚一进入苏明远的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明远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五脏六腑都已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而且似乎还中了某种阴毒的慢性剧毒,早已油尽灯枯。

“没用的……少主,不必为我浪费力气了。”苏明远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清明,“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我……在我临死之前,必须将这些事情,都托付给您!”

他紧紧抓住凌云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少主,记住!‘镇河璧’……藏在江宁府秦淮河畔的……乌衣巷……一间名为‘旧梦楼’的……当铺之中!那当铺的掌柜,姓秦,是我们‘潜龙卫’在江宁府的……最后一位联络人!你……你拿着这个……”

他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块残破的狼形玉佩,塞到凌云手中:“这是……这是我们苏家世代相传的信物,也是启动‘潜龙卫’的……凭证之一!秦掌柜……认识此物!你……你一定要……要小心福威镖局……还有城里的……黑虎帮!他们……他们都是……都是那些叛逆的……爪牙!”

苏明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凌云,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期盼。

“少主……复兴大业……就……就拜托您了!还有……还有墨先生……若……若能找到他老人家……请……请代我……问候……他……他是我苏明远……一生的……知己……”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猛地垂落,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眸子,也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苏明远,这位忠心耿耿的前朝遗臣,在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后,终于溘然长逝。

房间内,一片死寂。

凌云手握着那块尚有余温的狼形玉佩,以及那沉甸甸的“镇河圭”,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沉重如山的复国使命,以及苏明远临终前的殷切托付,像一座座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床上那张安详却又带着无尽遗憾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愤怒。

“苏先生,您放心!”凌云缓缓跪倒在床前,对着苏明远的遗体,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坚定而决绝,“凌云在此立誓,定不负先生所托!此生此世,必将倾尽所有,诛灭奸佞,光复故国,重开盛世!亦会竭尽所能,寻回墨先生,护他周全!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的誓言,在小小的房间内回荡,也仿佛穿透了时空,与那些为了这个使命而牺牲的无数英魂,产生了共鸣。

窗外,夜色渐浓,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

江宁府的繁华依旧,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暗流,已经开始汹涌澎湃。

而手握“镇河圭”与“潜龙卫”信物的凌云,他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真正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与凶险的王者之路。前路漫漫,他不仅要肩负起复兴的重任,更要面对寻找恩师的未知旅程,这一切,都让他年轻的肩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