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一夜...

二零一六年六月十六日夜晚。

沪江的晚风有些凉。

曾泰转着酸痛的肩膀,扭着僵硬的脖子,和加班的牛马们一起走出办公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二十点过五分。

时间刚刚好。

曾泰用手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刚迈腿骑上,手机响了。

“韩世贤。”

看到来电者名字,曾泰迟疑几秒钟,还是接通了。

“喂,小曾,赶紧到滨江区快活林饭店来。”

“韩组长,我有事。”

“什么屁事?再大的事有客户重要吗?赶紧过来买单。”

曾泰委婉地拒绝,“韩组长,你是项目负责人,请客户吃饭应该你买单。”

“什么话!又不是要你出钱。

买完单拿上发票,填上报销单,我给你递上去,下月就能发下来。”

“韩组长,我上次买单报销的钱,你都还没给我。”

“什么意思?

曾泰你什么意思?

好像我贪你这点钱似的。

告诉你,我这是给你为项目做贡献的机会!”

曾泰实在忍不住,直接怼了一句:“这个机会留给你妈好了!”

挂断电话,再把他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什么垃圾玩意!

项目组的活,全甩给下面的人做。

我们做牛做马加班到晚上八九点,他借着招待客户的名义在外面吃吃喝喝。

客户是香江的,怎么可能天天坐飞机跑来沪江!

大家都知道他是打着招待客户的名义,请他的狐朋狗友吃饭。

最可恶的是他自己不买单,轮流打电话叫组员来买单。

说是公司可以报销。

结果他以组员的名义填了报销单,报销款发到项目组,他揣在口袋里当成自己的钱。

我呸!

我善良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

曾泰使劲一蹬脚蹬子,好像踩着韩世贤的头,马上有使不完的劲,披着城市的路灯,一路疾行赶到了华东医院。

上电梯来到住院部第十四层,肠胃科住院区。

转进走廊,看到病房门口站着护工陈松,正在跟母亲说着话。

“松哥还没走?”

陈松勉强笑了笑,“小曾,今天到日子了。”

母亲在旁边怯怯地说:“陈松做满一周了。”

曾泰马上从单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数出一叠钱。

“九百八十元,松哥你点点。”

陈松数了两遍,把钱收进口袋里。

“小曾,还有一件事。”

“你说。”

“今天脑外科的钱主任给我介绍了一位病人,是退休干部,也只需要护理白天,还说我护理得细心...”

“那边给你多少钱?”

“一百六十元。”

“行,我们也加到一百六十元。”

陈松有点迟疑。

曾泰连忙说:“我父亲自己可以行动,省了很多事。”

陈松这才点头,“行。那我留下。”

“松哥,后面还请多费心。”

“好,我明天早上八点过来。”

陈松离开后,母亲把曾泰拉到一边。

“怎么还给他加钱?

我早说过,不用请护工,我照顾你爸。”

曾泰有点不耐烦,“你忙得过来吗?

白天你要做钟点工,我要上班,妹妹要上学,谁照顾爸爸?”

“你爸说,白天不用人照顾,有护士...”

“你放心吗?”曾泰抢白道,“爸爸刚刚动完手术,开膛破肚啊,不是小手术,我们放心让他一个人吗?”

妈妈叹了一口气,腰更弯了,“叫不要接到沪江来,你们非要接来。这医药费,跟个无底洞一样。

光那个球蛋白,一天两瓶,就得上千...”

曾泰心里更加烦躁,“老爸肚子痛了一年多,我们总不能看着他活活痛死。

老家那个医院能干什么?”

“来沪江又怎么样,还不是...”

曾泰转过头去,强忍着泪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母亲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看着曾泰,“我知道,你们兄妹俩孝顺。

好了,你们也尽心了,我们也死心了...”

曾泰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说:“妈,你早点回去休息,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去滨江做钟点工吗?

路有点远,要赶早。”

母亲的语气很平淡,“等你吃完饭我就回去。给你爸喂了半碗粥,再也喝不下。”

进了病房,父亲靠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微笑地看着曾泰,耷拉的眉毛显得更加长。

人家都说长眉长寿,可我父亲为什么不能长寿?

“爸,今天好点了吗?”

父亲笑着答:“好多了。今天早上医生来看过,说过两天可以拆线回家。”

“让阿一吃饭,这么晚了他还没吃饭。”母亲像往常一样抢白着父亲。

父亲点点头,催促着,“快去吃饭,要按时吃饭,不要像我...”

“就你话多。”母亲从红色的塑料袋里拿出饭盒,抢白着父亲,“阿一和瑛子都是大学生,怎么会像你?”

父亲的头在枕头上一陷,欣慰地说:“是啊,他们都成大学生了,以后肯定比我好...”

曾泰端着饭盒出去吃,刚走到护士站,手机又响了。

陌生号码。

该不会是韩世贤换了部手机来骂我?

不会,要骂也会明天上班找着由头当着众人的面骂。

曾泰按下接听键。

带着哭腔的女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喂,阿一,我怀孕了。”

前任女友。

“迟文丽,你怀孕跟我什么关系?

你跟我分手后都找了三任男友,再怎么样也赖不到我头上。”

“我没想赖你。

我只是想问你怎么办?

老王说他一时半会离不了婚,给了一万块钱叫我把孩子打掉。

可我舍不得。

你说我该怎么办?”

曾泰很不解:“这事你问我干什么?”

“你对我最好,也最有主意,我就是想问问你。”

“那就生吧,好歹也是条生命。”

话筒里传出一声欢呼,“阿一,你真是这么想的?”

“没错,生吧。”

“好,我把孩子生下,我们一起把这孩子养大。”

“什么意思迟文丽?”

“阿一,我们复合吧,孩子需要父亲。”

“你是不是有病,迟文丽!

我跟你复合,一起把你和别人的孩子养大,得吃多少吨脑残片才能这么干!”

“曾泰,你刚才明明叫我把孩子生下来,你要负起责任来。”

“负你妈的责任。”曾泰忍不住骂道,“找你的老王八负责任去。”

恨恨地挂掉电话。

真是人善被人欺,前女友找接盘侠居然第一个想到我!

曾泰匆匆把饭菜吃完,回到病房,母亲把饭盒装在塑料袋里,拎着起身要回家。

父亲坚持送母亲到电梯口。

母亲罕见地没有说父亲。

电梯门要合上时,母亲站在里面说:“早点睡。”

曾泰眼尖,看到母亲的泪水流在脸上。

看着合上的电梯门,拄着盐水瓶支架杆的父亲默然了一会,嘶哑着声音说。

“阿一,陪我去花园坐坐。”

“好的爸。”

扶着父亲来到走廊尽头,出来有露台改建的空中花园,两张木桌,两圈椅子,几棵不大的树,还有十几盆花。

曾泰扶着父亲在木椅上坐下,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父亲枯瘦的手伸过来,拉住曾泰的手。

冰凉粗糙。

“阿一,我知道你这两年不顺,日子过得跌跌撞撞的。

现在我又得病,你是焦头烂额。”

曾泰勉强笑了笑,“爸,没事的,会过去的。”

“人生就是这样,关关难过都得过。

哪一关过不了,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我把你们兄妹俩拉扯大,供你们读书,出来挣钱养活自己,我的关都算过了。

过两天,手术的伤口拆了线,我就和你妈回家去。”

曾泰连忙说:“不,爸,我们继续治病。”

“不治了。

什么病,我自己有数。

这医院是昭关,我年纪大了,过不了就过不了,可不能把你们兄妹都困在这里。

让我落叶归根吧。”

曾泰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堵着一团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冷月当空,树影清疏。

父亲扶着吊水瓶的杆子,嘶哑着嗓子轻轻唱起来。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又好比龙游在浅滩...”

到了晚上十一点,妹妹曾瑛匆匆赶来。

她刚帮人补习完功课,转了两趟公交车才到这里。

这些日子她也瘦了许多,看得曾泰很心痛。

只是两兄妹没有力气多聊几句。

交代了两句,曾泰就匆匆离开。

两兄妹和母亲轮流在病房值夜,今天轮到曾瑛。

下半夜没什么事,可以在陪护小床上睡一觉。

曾泰蹬着共享单车,行驶在沪江深夜的马路上。

寂静的夜,空旷的街道,昏暗的路灯,透心凉的风,让曾泰的心更加烦躁。

明天又要交押金,至少一万元。

过几天出院结算,估计还要补一笔钱。

医生说父亲来日不多,到时候走了,丧葬费又是一笔开支...

当初自己和妹妹以为沪江的医院医术高明,可它依然治不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沪江医院技术是好,可费用也高。

才一个半月,花钱如流水,家里和自己的积蓄耗费一空。

明天得想法子去哪里借钱..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又好比龙游在浅滩...”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曾泰心中烦闷,不由地张开嘴巴,喝了满满一肚子的风。

苦!

全是人世间的疾苦。

此时,一道银光凭空出现在夜空中,自东向西,从天而降,嗖地一声钻进了曾泰的后背。

曾泰后背刺痛,转头看了一眼,空旷无人。

痛感迅速消失,曾泰扭了扭背,没有异常,低头继续赶路。

回到出租屋里,曾泰抓紧时间洗个澡,蹑手蹑脚的生怕惊醒睡下的母亲,完事后回自己房里睡觉。

刚躺下,疲惫就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熟睡时,一点亮光游动,先是在胸口,然后游到眉心,猛地一闪,仿佛宇宙大爆炸,照亮了沪江的夜空

仅仅零点零一秒,亮光全部消失。

曾泰微张着嘴,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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