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演技

席德缓缓睁开眼。

他从梦境中醒过来，却不是在破碎倒塌的地下铁。这是一间没有任何家具的空荡荡房间，长方形的窗户边缘，路鸣泽静静地望着远方，刺眼的阳光袭进房间，令人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搞什么啊？”席德走到路鸣泽背后停下脚步，“很有意思嘛？”

走到窗户旁，瞳孔因为强光收缩，一起扑到面前的还有舒缓的海浪声，风吹动发丝，巨大的太阳正在缓缓落下，整片大海都反射着燃烧般的火光。

“因为我是你弟弟嘛，兄弟之间的感情和兄妹说不定也差不多哦。”路鸣泽淡淡地笑，“但是哥哥对于这些都不在乎嘛，看到那么可爱的龙要死去了，也没有情绪的。”

席德趴到窗户边缘，伸手感受潮湿的海风，“龙这种强大的生物，出生就是巅峰，还把自己说的那么悲情，不觉得自己很丢人么？”

席德撇嘴。

“说到底，龙也是娘胎里生的。”路鸣泽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

路鸣泽微笑着递给席德一罐清酒。在悠扬的海边喝着清酒，有种全身都会被海风酥化的感觉，懒洋洋的。

“不一样，”席德拒绝了路鸣泽递来的清酒，眼神从那片燃烧的大海上收回，第一次正视着身旁这个看似无害的男孩。

路鸣泽的动作停在半空，歪了歪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哦？哪里不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席德重新趴回窗沿，任由咸涩的海风吹乱他额前的发丝。

“她的设定，”席德淡淡地说。“一个拥有巅峰力量的古老君主，内心却渴望成为一个平凡的、会为考试和零食烦恼的少女。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反差萌设定，很扎实，很能引发观众的同情。”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在给予肯定。

“但是，”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遗憾，“执行得太差了。”

路鸣泽：“……”

“你看，”席德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作为最终Boss级的角色，她的悲情铺垫不足，觉醒又太过突然。仅仅因为一个男人下意识的温柔举动，就让经营许久的伪装全面崩溃……这太脆弱了，不符合她龙王的格位。一个真正的影之实力者，就算内心再渴望光明，也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动摇自己的演技。”

“而且你看她最后那几句台词，我很快乐，再见了师兄……太普通了，太 cliché了！”席德撇了撇嘴，脸上是发自真心的嫌弃。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配上一段关于宿命与抗争的宏大独白吗？或者留下一段意义不明密码，让主角们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退场了，简直是浪费了这么好的舞台和人设。太丢人了，作为一名强者，她对自己角色的理解太肤浅了。”

路鸣泽脸上的微笑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收回手，将那罐清酒放在窗沿上，用一种审视未知生物的眼神打量着席德。

他见过无数灵魂，脆弱的、坚强的、扭曲的、高尚的。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这个人他根本不在乎那个龙女的悲伤，不在乎她的死亡。

他竟然……在点评她的演技？

路鸣泽愣了好几秒。

“再强大的人也会被一生所不得的事物困住。”路鸣泽泽沉默了片刻。

席德反驳道：“不，这个形容不够。应该说，‘即便是翱翔于星辰之上的巨龙，其心也为凡尘的枷锁所缚’……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更有格调？”

路鸣泽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曾经自己足以玩弄人心的言语，在这个人面前就像是打在了一团毫无逻辑的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力。他所有的铺垫，所有关于孤独与命运的暗示，都被对方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美学标准给轻松化解了。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所以……”路鸣泽深吸一口气，“哥哥对这个结局满意吗？”

席德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夏弥真的会死，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意外地有些小失落。虽然夏弥本质上是以世界为敌的，时时刻刻都想着复仇，但想到这样一台龙，笨拙地模仿着人类，为小事而雀跃，为考试而烦恼。那份努力，那份对平凡的生活的向往，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

徒劳。

过了良久，席德才缓缓开口：“任何故事，无论悲喜，都应该有一个与之相称的落幕。而她的落幕太潦草了。”

“潦草？”路鸣泽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词里没有了之前的居高临下的锐评，反而多了一丝遗憾。

“对，潦草。”席德的声音恢复了他惯常的腔调，像是在掩饰刚才片刻的失神。

“一个渴望光明的君主，这是一个多么经典的悲剧英雄设定啊。她的结局，本应是在一场毁天灭地的战斗中，笑着对主角说出‘这便是我所选择的自由’，然后化作漫天光粒。或者在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力量托付给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男人，留下一句‘代替我看遍这个我所爱过的世界吧’的遗言。那才叫美学。”

他顿了顿。

“而不是像那样……在一个小小的冰淇淋店里，因为一个无心的触碰，就让整个世界观崩溃，最后在虚无中流着泪，说着‘我很快乐’这种软弱的话消失。这……这不是悲剧，这是事故。是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忘记了所有台词，被聚光灯照着，无助地哭泣。这不美，这一点也不美。”

路鸣泽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忽然从可怜兮兮的弟弟变成了掌握世界权柄的魔鬼。

“哥哥，”他轻声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用不美来形容一个灵魂的消逝。我以为你会继续说不够专业或者缺乏格调。”

席德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被说中了。

“我以为，你是在为一场拙劣的戏剧而惋惜。”路鸣泽步步紧逼，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但刚才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你是在为一个没能实现梦想的普通人，感到悲伤。”

他笑意中透着一丝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