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劫
- 彼岸长生:双生花灵录
- 彼岸花C
- 8788字
- 2025-06-18 17:26:31
落霞山脉深处,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铅灰色天幕下不安地翻涌,如同千万只墨绿色的手掌在绝望地挥舞。风突然变了脸,从温顺的拂面低语化作狂躁的猛兽,裹挟着土腥气和腐烂枝叶的味道,蛮横地撞进孟七叶的鼻腔。她束发的青色布带在脑后猎猎作响,像一面不屈的旗帜,几缕挣脱束缚的乌黑发丝抽打在她汗湿的额头和脸颊上,带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要变天了。”孟七叶轻声自语,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小药囊,指尖触到里面几枚硬实的种子和干燥的草叶。作为青州城百草堂最年轻的采药人,她对山间天气的脾性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夏日骤雨,对采药人而言是头等大敌——那些娇贵的药材,沾上突如其来的雨水,药效便会大打折扣,甚至彻底报废,如同被扼杀了精魂。
她停下脚步,卸下肩头半人高的竹篓放在一块凸起的山岩上。篓子里已经铺了大半的夏枯草和金银花,青翠的叶片间点缀着细碎的金银小花,散发出苦涩而清凉的独特气息。这是治疗暑热症的主药。近来青州城闷热得如同扣在蒸笼里,中暑倒地的百姓一日多过一日,百草堂的库存早已捉襟见肘。为此,孟七叶天不亮就背着竹篓进了山,踏着晨露,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攀爬寻觅,只为多采些品相上乘的药材回去。
她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身,抬手抹了把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小麦色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一双清澈的杏眼此刻正专注地扫视着更高处的陡峭山壁。落霞山的药材,越往高处,品质越是出众,尤其是那些扎根在岩缝深处的老药,往往凝聚着岁月沉淀的精华。去年,她就在接近山顶的一处险峻岩缝里,发现了一株三十年生的老山参,根须虬结如龙,让养父孟白术惊喜得连声赞叹,高兴了好些日子。
“再采五株,就下山。”她低声给自己定下目标,目光掠过竹篓里青翠的收获,估算着分量。脚下的山路愈发陡峭,嶙峋的山石犬牙交错,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孟七叶不得不手脚并用,五指紧紧扣住岩壁上冰冷的凸起,粗糙的砂石磨砺着她常年采药而略显粗糙却依旧灵巧的手掌,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对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忽然,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药香钻进她的鼻端,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的心神。是夏枯草特有的气味!而且这香气浓郁醇厚,绝非一两株所能散发。她循着气味,小心翼翼地攀上一段几乎垂直的陡坡,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嶙峋的岩石间搜寻。
找到了!
就在一块巨大鹰嘴岩的阴影笼罩之下,一小片夏枯草安静地生长着。它们扎根在贫瘠的岩缝里,却长得格外精神,茎秆粗壮有力,叶片肥厚油绿,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蕴藏着勃勃生机。孟七叶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她立刻解下腰间小巧锋利的药锄,动作轻快而精准,如同最老练的猎手。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植株周围的碎石和苔藓,药锄的薄刃贴着岩缝插入,手腕运力,巧妙地将泥土连同根须一起撬松。就在她挖到第三株,将那株根须完整的夏枯草托在掌心,仔细拂去根须上的泥土时——
一滴冰凉的水珠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她的鼻尖上,冷得让她微微一颤。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砸在岩石上,砸在树叶上,也砸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转眼之间,这雨便不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天河倾泻般的狂暴!瓢泼大雨兜头浇下,瞬间将孟七叶淋成了落汤鸡。山雨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猛,脚下的泥土几乎是顷刻间就吸饱了水分,变得泥泞湿滑。
“糟了!”孟七叶惊呼一声,心脏猛地一沉。她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将刚采下的那株夏枯草护在怀里,另一只手飞快地提起竹篓护在胸前。雨水冰冷刺骨,顺着她的发梢、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下山的路在茫茫雨幕中已经消失不见,泥泞的山道变成了危险的陷阱。
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歪去。危急关头,她猛地伸手,抓住了旁边一株斜伸出来的小树树干。那株小树被她拉得弯下了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稳住身形,孟七叶急促地喘息着,冰凉的雨水灌进她的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噤。她强自镇定,目光如电,在暴雨织成的灰白帘幕中焦急地搜寻着可以躲避的地方。
就在前方不远,一面陡峭的山壁上,浓密的藤蔓如同垂挂的墨绿色瀑布,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摆着。雨水的冲刷让紧贴在石壁上的藤叶显露出了后面更深沉的阴影——那似乎不是天然的石纹!
一个洞口!
希望如同火苗般在她心头燃起。孟七叶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护紧怀里的药材和竹篓,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湿滑的泥地让她步履踉跄,但她咬紧牙关,奋力拨开那茂密得令人窒息的藤蔓。藤蔓上尖锐的硬刺毫不留情地划过她的手背,留下几道细细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此刻她已全然顾不上了——保住篓子里那些珍贵的药材,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的景象出乎意料。远比想象中宽敞干燥,一股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世界潮湿阴冷的暴雨气息。孟七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放下沉重的竹篓,立刻俯身检查里面的药材。雨水打湿了最上面一层夏枯草的叶子,好在浸润得并不深。
“还好,只是最上面一层有些湿了。”她低声自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被打湿的草药取出,摊放在洞内一块异常平整光滑的石头上。这块石头表面温润,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无数个年头。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拧了拧紧贴在身上、不断滴水的衣角,开始打量这个意外的避难所。洞壁有明显的开凿痕迹,棱角已被岁月磨得圆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洞顶并非完全封闭,有不少细小的孔洞,雨水正从这些孔洞中渗入,在洞内形成一道道细密的水帘,淅淅沥沥地落下。她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驱散了近处的黑暗,细密的水帘在微光下折射出迷离的七彩光晕,竟有几分奇异的梦幻之感。
就在这淅沥的雨声中,一阵奇异的香气,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了草木的清新和雨水的潮湿,钻入了孟七叶的鼻端。
那香气初闻清雅,如同空谷幽兰,细品之下,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诱惑,甜而不腻,馥郁悠长,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吸一口,再吸一口。孟七叶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一种莫名的悸动悄然爬上心头。她抬起头,循着香气的来源,望向洞穴更深的黑暗——那里,一点微弱却执着的红光,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如同黑暗中一颗沉睡的心脏,在无声地召唤。
“这个季节,这深山幽洞之中,会有什么花开放?”她疑惑地蹙起秀气的眉头,多年的采药经验在脑中飞速运转。盛夏时节,山里能开红花的植物本就稀少,更遑论是在这终日难见阳光的阴暗洞穴深处。而且那红光,绝非是火折子光芒的反射,它仿佛是从那黑暗的源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带着一种……活物般的律动。
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混合着那奇异香气的引诱,让她无法抗拒。孟七叶握紧了手中跳跃着火苗的火折子,护住那点微弱的光明,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朝着那明灭红光的源头走去。
通道先是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脚下的岩石湿滑异常。她不得不放慢脚步,一只手扶着冰冷滑腻、长满青苔的洞壁,另一只手高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石壁上的青苔摸上去冰凉黏腻,如同某种冷血生物的皮肤,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寒意。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狭窄的通道陡然转向。就在她转过那个急弯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无边无际的、燃烧般的火红花海,在她面前轰然铺开!
孟七叶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扩大。整个地下山谷,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一种妖异而绝美的血红花朵彻底覆盖!那是彼岸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在火折子摇曳的光晕下,如同凝固的血海,又似在黑暗中无声燃烧的烈焰,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穿透的远方。即使在这没有一丝自然天光的地底深处,那些花朵依然鲜艳得刺目,红得惊心动魄,红得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摄进去!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彼岸花?”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花谷中显得微不可闻。脚步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踏入这片违背了常理的花海。
彼岸花,蔓珠莎华,传说中只开在黄泉路旁的花,花叶永不相见,是连接生死的引魂之花。孟七叶在《百草纲目》的奇物篇中读过它的记载,却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目睹如此规模、如此妖异的野生花丛!更离奇的是,医书上明确记载,彼岸花应是在秋分前后绽放,如今却是盛夏!
雨水从洞顶那些天然的孔洞中不断渗入,形成一道道细密晶莹的水帘,无声地洒落在血色的花瓣上,溅起细碎的水珠。整片浩瀚的花海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光影迷离,恍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孟七叶如同梦游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密集的花丛之间,每一步都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靴底亵渎了这些神秘而美丽的存在。随着她的深入,敏锐的目光捕捉到这些彼岸花与书中描绘的细微差别——它们的花瓣更为修长,边缘呈现出一种锐利的锯齿状,而在那深红的花蕊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荧光在缓缓流动,如同沉睡的星尘。更令人心悸的是,当她靠近时,那些花蕊中的荧光仿佛受到了感应,竟变得明亮了几分!
忽然,一片截然不同的颜色,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她的视线!
在花海正中央,一块微微凸起的圆形石台上,一株彼岸花遗世独立。它鹤立鸡群,并非那种铺天盖地的、纯粹到令人窒息的血红。它的花瓣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红白交织——外侧花瓣如同凝固的鲜血,浓烈欲滴,带着死亡与诱惑的极致美感;而内侧的花瓣,却纯净如初雪,不染一丝尘埃,圣洁得令人屏息。更为奇特的是,这株花的花蕊中,荧光的强度远超周围的同类,在昏暗的洞穴里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淡淡的乳白色光晕,柔和地照亮了它周围三尺见方的空间,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孟七叶如同被摄走了魂魄,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着那株奇异的花朵走去。当她靠近那圆形石台时,才发现台面上并非光秃秃的岩石,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深奥难辨的古怪符文!那些符文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色,像是用陈年的血反复书写、又经岁月侵蚀后的痕迹。她虽不识得这些符号的含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力量,一种冰冷、苍茫、带着不祥气息的力量,让她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太美了……”她无意识地低语,如同梦呓。身体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她缓缓地蹲下身,凑近那株红白双色的奇花,伸出了右手,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向那洁白如雪的内侧花瓣。
就在指尖触及那冰凉花瓣的瞬间——
花蕊中那柔和的光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整株花如同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开始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起来!孟七叶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强力胶死死黏住,根本无法抽离!那强光顺着她的指尖,如同无数条冰冷又炽热的细小毒蛇,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
“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惊叫冲出她的喉咙。眼前不再是幽暗的洞穴和妖异的花海,而是炸开了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碎片:血色的天空如同被撕裂的巨大伤口;巍峨的山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崩塌,巨石如雨般滚落;无数半透明的、扭曲哀嚎的灵魂,如同被飓风卷起的落叶,在猩红的天地间无助地飘荡……这些画面裹挟着巨大的信息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她的脑海,带来头颅几欲爆裂的剧痛!
就在孟七叶以为自己会被这撕裂灵魂的痛楚彻底淹没、昏死过去时,所有的幻象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漉漉的内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来。
而眼前,那株红白相间、美得惊心动魄的奇异彼岸花,已经彻底枯萎凋零。鲜艳欲滴的血红与纯净无瑕的洁白,都已化作焦黑蜷曲的死色。只在它原先扎根的石台中心,留下了两颗龙眼大小、浑圆剔透的珠子——一颗鲜红如刚刚喷涌而出的热血,灼灼生辉;一颗洁白似深冬最纯净的寒冰,散发着幽幽的冷意。
“这是……”孟七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伸出依旧有些发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两颗珠子拾起。触手的感觉截然不同:红珠入手温润,如同捂在手心的一块暖玉,甚至能感受到它内部有火焰般的热流在隐隐脉动;白珠却冰凉刺骨,握在掌心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寒意直透骨髓。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她试探着将两颗珠子放在一起时,它们竟同时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一种极其轻微、如同蜜蜂振翅般的嗡鸣声,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在低语倾诉。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鬼使神差地,孟七叶将这两颗奇异而危险的珠子,紧紧地贴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
刹那间,一股汹涌的暖流从红珠中奔涌而出,如同火山熔岩注入经脉;同时,一股凛冽的寒流从白珠中倾泻而出,如同极地冰川融化的雪水!两股截然相反、冰火不容的气流在她体内轰然相遇,如同两条狂暴的巨龙,沿着四肢百骸疯狂地循环、冲撞、交汇!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奇异的酥麻。最终,这两股狂暴的力量仿佛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归于丹田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充实感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五感在刹那间被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她清晰地听见远处洞顶水珠滴落在地面积水中的声音,滴答,滴答,如同敲在鼓面上;她甚至能分辨出那声音来自哪个方向,距离多远!火折子的光芒变得异常刺眼,她眯起眼,竟能看清黑暗中每一片彼岸花瓣上细微的纹理,如同用最精密的刻刀雕琢而成!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甚至能闻到泥土深处蚯蚓蠕动时散发出的土腥气,以及岩石缝隙里苔藓那潮湿微涩的味道!
“我这是……”孟七叶惊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借着微光,她发现自己的皮肤下,竟隐约有红白两色的流光在缓缓游走、明灭不定,如同活物!那光芒随着她的呼吸,忽明忽暗。
正当孟七叶被体内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所震慑,困惑与惊骇交织时,一阵苍老而虚弱的咳嗽声,突兀地从洞穴最幽深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咳咳…咳咳咳……
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在寂静的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孟七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手忙脚乱地将那两颗滚烫又冰凉的珠子塞进怀中贴身的暗袋里,强作镇定,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丫头,你闯大祸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拄着一根扭曲的藤杖,一步一顿地缓缓走出。那是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身上裹着一件破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袍。他身形枯槁,左腿似乎不太灵便,走路时明显有些拖沓。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在洞穴的幽暗之中,竟明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幽幽燃烧的鬼火,直直地刺向孟七叶。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径直走到那已经彻底枯萎、化为焦黑痕迹的双生彼岸花前,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重量:“三百年才开一次的双生彼岸花,就这么被你摘走了灵种。”他用那根扭曲的藤杖,轻轻敲了敲刻满符文的石台边缘。杖尖触碰处,那些暗红色的符文竟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暗淡下去,如同垂死的萤火。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孟七叶慌乱地解释,同时感到怀中暗袋里的两颗珠子突然变得滚烫,隔着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天命如此。”老人摇摇头,灰白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体都弯了下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等他好不容易直起身,手中多了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暗金色符文。老人用手帕捂住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等拿开时,手帕中央赫然沾染着一小滩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迹!那血迹在白色手帕上晕染开,竟隐隐构成一朵诡异花朵的形状。
孟七叶的医者本能瞬间压过了恐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您病得很重!我是医师,可以帮您看看……”
“没用的,丫头。”老人摆摆手,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看透生死的淡然,“这是阴阳反噬之症,寻常医药,治不了。”他那双如同鬼火般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紧紧盯着孟七叶,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你叫什么名字?”
“孟七叶。”她下意识地回答。
“七叶……”老人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七乃阴阳交界之数,叶承花谢,名中自有因果。”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缥缈,如同从地底传来,“孟丫头,你今日所得之物,既是天大的机缘,也是无边的劫数。好生保管那两颗灵种,莫要让他人知晓。切记,切记。”
孟七叶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隔着衣衫感受到两颗珠子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选中我?”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身,拖着那条不便的腿,重新走向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边缘变得模糊,只有那嘶哑飘忽的声音,如同幽灵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飘来:
“花开彼岸…魂归忘川…双生现世…幽冥将开……”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完全融入洞穴深处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带着不祥预言的余音,在空旷的花谷和淅沥的雨声中,幽幽回荡。
孟七叶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怀中的珠子隔着衣料传来一阵灼热,才将她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惊醒。她猛地回头望向那片神秘的花海——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整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彼岸花,竟然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血红的花瓣一片片脱落,如同下了一场凄厉的血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整个洞穴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一种深沉的失落感,混杂着目睹某种永恒之物逝去的悲凉,从孟七叶心底油然升起。她紧了紧衣襟,确保两颗珠子安全地藏在贴身的暗袋深处,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正在快速走向死亡的花海,决然地转身,沿着来时的湿滑通道,快步离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缩短了许多。不到一刻钟,洞口藤蔓缝隙中透出的天光便已清晰可见。外面的暴雨已经停歇,但山道被雨水彻底泡透,变得如同涂抹了油脂般湿滑。孟七叶小心地向下攀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灵活轻盈。那些原本需要手脚并用、费力才能翻越的嶙峋岩石,此刻只需轻轻一跃,便能稳稳落在另一边。一次脚下打滑,身体失衡,她甚至来不及惊慌,身体便自动在半空调整了姿势,稳稳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仿佛有人在暗中提点。
“是因为那两颗珠子吗?”她摸了摸胸口暗袋的位置,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截然相反的温热与冰凉。两颗珠子此刻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不再像最初接触时那样烫得吓人或冰得刺骨。
下山途中,孟七叶敏锐的目光捕捉到林间多了许多不同寻常的痕迹——附近几棵老树的粗糙树干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每一道都足有半尺长,深陷树皮,绝非寻常野兽所能留下;湿软的泥地上,有几个巨大的脚印,轮廓模糊,但每个都足有常人脚印的两倍大小;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被齐刷刷地切断,断口光滑如镜,仿佛是被极其锋利的刀刃瞬间削过,绝非野兽撕咬或践踏所能造成。
“最近山里有修士活动?”她想起进城时听到的零星传闻,说是落霞山深处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灵石矿脉,引来了不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行之人。孟七叶原本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传说向来是半信半疑,但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却让她不得不相信,这莽莽深山之中,确实存在着超乎常理的力量。
正思索间,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从侧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孟七叶猛地转头,只见那片茂密的灌木枝叶正在剧烈地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钻了进去。她屏住呼吸,悄然向后退了几步,准备绕道而行。
就在这时,灌木丛猛地向两边分开,一个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来!
孟七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定睛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只体型不小的山猫。那山猫通体漆黑如墨,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金色光芒。它停在几步之外,琥珀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孟七叶,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沉嘶嘶声,背脊的毛都炸了起来。一人一猫对峙了几秒,那黑猫突然龇了龇牙,猛地一转身,矫健地消失在茂密的树林深处。
“呼——”孟七叶长长地吐出一口憋在胸中的浊气,这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片。她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片处处透着诡异的山林。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染红天际时,青州城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厚重的城墙在暮色中泛着温暖的橘红色光晕,千家万户升起的袅袅炊烟在渐暗的天空下勾勒出安宁的画卷。这本该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的景象,今日却不知为何,在她心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淡淡阴霾。城门楼上悬挂的灯笼已经点亮,在渐浓的暮色中如同一个个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在城门口,值守的卫兵认出了她,脸上带着关切:“孟姑娘,这么晚才回来?孟老医师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山雨那么大,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遇到大雨耽搁了,劳烦军爷挂心。”孟七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匆匆穿过高大的城门洞。她敏锐地注意到,今天的城门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而且个个顶盔贯甲,神情紧张,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踏入城内,熟悉的喧嚣扑面而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但孟七叶的五感,在经历洞中异变后,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小巷深处传来的、刻意压低的、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能闻到空气中除了饭菜香、汗味之外,那一丝若有若无、被极力掩盖的血腥气;甚至能隐隐感觉到某些擦肩而过的行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腐朽、或充满贪婪的不正常气息!
一个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与她擦肩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孟七叶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那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如同多年不见阳光的地窖般的腐朽气息。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借着旁边灯笼摇曳的光线,她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那人投射在青石板上的影子,竟然诡异地扭曲着,隐约呈现出两个头颅的形状!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她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份寒意和惊疑强行压下,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城南的百草堂。路过城中心那面巨大的告示牌时,她匆匆一瞥,看到上面贴着一张崭新的、墨迹淋漓的通缉令——画中是一个面容阴鸷枯槁的老者,眼神凶狠如鹰隼。下方一行大字触目惊心:“幽冥宗余孽,见者速报官府,重赏!”
百草堂那熟悉的门楣终于映入眼帘。孟七叶刚踏进后院,就听见养父孟白术那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声从书房里传来。
“七叶,是你吗?”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