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嫁衣

青州城的夜,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浸透。白日里喧嚣的街巷沉入死寂,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而飘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厚重的乌云低垂,遮蔽了星月,只余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街角投下昏黄摇曳、如同鬼火般的光晕,将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孟七叶坐在自己小屋的窗前,窗棂只开了一道细缝。冰凉的夜风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湿寒,吹拂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窗台上搁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水面平静如镜。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向水面时,心脏却猛地一缩!

水面倒映的,不止是她苍白而疲惫的面容。

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渐渐清晰。那是一个少女的轮廓,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样式古旧却异常华丽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凰纹样在水波中隐隐流动。她姿态慵懒地伏在孟七叶的肩头,仿佛亲密无间的姐妹,赤足悬空,脚踝上系着的细小银铃却诡异地寂静无声。少女的容颜精致得不似凡人,眉间一点小小的血色彼岸花印记,如同朱砂点就,带着妖异的美感。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纯粹得如同凝固的鲜血,此刻正透过水面,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凝视着孟七叶。

“白天救人,开心吗?”曼珠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像裹着蜜糖的冰棱,直直刺入孟七叶的脑海。她的虚影在水面中微微歪着头,红唇轻启,“那孩子沾染的可不是普通的毒虫哦,是幽冥宗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炼制的‘噬魂蛛’!要不是我及时唤醒了他那点可怜的生机,啧啧…”她伸出虚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他的三魂七魄,早就被啃得连渣都不剩啦!”

孟七叶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身死死盯住身后空无一物的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暗袋的位置,那里,红珠正隔着布料散发出灼人的热意,仿佛在呼应着水中虚影的话语。

“你…你操控了我的身体!”孟七叶的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手指紧紧攥着窗棂,指节泛白。那种意识被剥离、身体沦为提线木偶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灵魂,带来深切的恐惧与屈辱。

“哎呀呀,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曼珠的虚影在水中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如同一条在阳光下打盹的红蛇,“共生共生,就该相互成全呀~”她突然凑近水面,那张绝美的脸在涟漪中放大,血红的瞳孔里仿佛燃烧着火焰,“那个老头说得没错,阴煞侵脉这种玩意儿,就得用至阳至刚的东西去克!辰砂属火,焚邪祟;冰片通窍,引药力;无根水嘛,最是洁净,能载药入脉,直抵病所…”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古老传承的笃定,随即话锋一转,充满了诱惑,“想不想学点真正的《灵药谱》?那些凡夫俗子连边都摸不到的…好东西?”

水面骤然起了变化!

清水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冰晶!在冰层之下,另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那是一个与曼珠容貌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相反的少女。她身着素白如雪的衣裙,长发如瀑,眉宇间凝结着万年不化的霜雪,眼神清冷得如同极地寒冰。正是沙华!

“曼珠。”沙华的声音响起,如同碎玉落于冰盘,清脆却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莫要妄传秘法。”她的目光透过冰层,落在曼珠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警告,“此界灵气稀薄驳杂,法则不全。强行调用花灵本源之力,必遭反噬,噬魂蚀骨,万劫不复。”

铜盆之中,红与白,灼热与冰寒,第一次同时在孟七叶的识海中显现,以水与冰为媒介,形成了短暂而诡异的对峙。水面一半是曼珠的红影在火气中摇曳,另一半则是沙华的白影在冰层下凝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在小小的铜盆空间里激烈碰撞,水面裂开道道无形的纹路,涟漪与冰晶互相侵蚀,如同两个世界在争夺着控制权。

“三百年前若不是你犹豫不决,我们怎会被封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曼珠的红袖猛地拂过水面,带起一片灼热的涟漪,狠狠撞向冰层,语气充满了积压千年的怨怼,“瞻前顾后!懦弱!”

“若当时任你燃尽魂力孤注一掷,这世间,早已没有曼珠沙华。”沙华的霜指轻轻点向冰面,寒气骤然加剧,将袭来的热浪瞬间冻结,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川,“我们只会成为传说中两缕消散的青烟,连存在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你所谓的勇气,不过是毁灭的冲动。”

“啊!”孟七叶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双生花灵的对峙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她狭窄的识海中猛烈冲撞!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头颅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就在这撕裂般的痛苦达到顶峰的刹那,两股汹涌澎湃的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壁垒,轰然灌入她的意识深处!

左侧识海,是无数跳动的、如同燃烧血液般的血色符文!它们疯狂旋转、组合、拆解,最终凝聚成一本巨大、厚重、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虚幻书典——《灵药谱》!书页无风自动,上面记载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奇异药草图像、一道道匪夷所思的丹方轨迹、以及种种以生命能量为引、近乎邪道的炼药秘法!灼热、霸道、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右侧识海,则是一片晶莹剔透、由无数精密绝伦的冰晶构筑而成的立体经络图!每一根经脉、每一个穴位都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清晰无比地展现着生命能量(灵力、生命力、乃至灵魂之力)在人体内运行的万千轨迹、节点、禁忌与引爆点!冰冷、精准、如同最无情的解剖刀,剖析着生命最本源的奥秘。

当左侧的血色符文与右侧的冰晶经络图在孟七叶的眉心意识交汇点轰然对撞的瞬间——

“轰!”

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在她灵魂深处炸开!

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彼岸花海!天空是令人绝望的暗红。花海中央,红衣的曼珠与白衣的沙华背向而立。曼珠的脸上是决绝的疯狂,她右手并指如刀,指尖燃烧着足以焚毁灵魂的赤红火焰,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而在刺入心口的刹那,半颗璀璨如红宝石的灵珠被她硬生生挖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将那半颗蕴含着磅礴生命与毁灭之力的灵珠,狠狠刺进了身旁沙华毫无防备的心口!

“活下去…守好封印!”曼珠凄厉决绝的嘶喊响彻花海,身体在红莲业火中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飞舞的血色光点,融入那无边的火海!

“不——!”沙华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心口被半颗灵珠刺入的地方,冰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冻结了周围的花海。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曼珠消散的光点,眼中是无尽的痛苦、错愕与…被背叛的冰寒。

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轰然消散。

孟七叶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铜盆中的异象早已消失,水面恢复了平静,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惊魂未定的脸。方才识海中那两股力量的冲击和对峙,以及那幅姐妹相残的惨烈画面,带来的震撼与信息量太过庞大,几乎让她心神崩溃。

就在这时,前厅隐约传来的喧哗声穿透了夜的寂静,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似乎又有人被抬进了百草堂!

孟七叶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披上一件外衣,强忍着识海残留的刺痛和身体的虚脱感,推门走了出去。

前厅的灯火比平时亮了许多,气氛却比昨夜救治柳家小公子时更加压抑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衰老和恐惧的腐朽气息。

担架上躺着两个人。

左边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体态丰腴的妇人。她穿着质地不错的绸缎衣裙,但此刻那身华服却像破麻袋一样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脸——原本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面庞,此刻布满了刀刻斧凿般的深深皱纹,皮肤松弛下垂,老年斑如同霉点般密密麻麻。她的头发干枯如稻草,呈现出毫无生机的灰白色。一夜之间,她从徐娘半老的妇人,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她浑浊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对自身剧变的恐惧和不解。

右边则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正是西市赌坊里出了名的打手“黑熊”。然而此刻,这个曾经能生撕活牛的壮汉,却蜷缩在担架上,身体诡异地缩小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短打衣服此刻像戏服一样罩在他身上。他的面容也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横肉消失,皮肤变得光滑紧绷,眉眼间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稚气!他惊恐地看着自己变得细小的手脚,发出如同幼童受惊般的、尖细而断续的呜咽。

“造孽啊!真是造孽!”陈老先生围着两个担架,不停地搓着手,满脸的惊惶失措,山羊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枯草,“绸缎庄的刘娘子,昨晚还好好的!今早丫鬟进去伺候,就…就变成这样了!还有黑熊,在赌桌上跟人争执,推搡了几下,突然就…就缩成了这副模样!这…这到底是什么邪病啊!”

孟白术脸色铁青,蹲在担架旁,仔细检查着两人的状况。他翻开刘娘子松弛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又搭上黑熊变得纤细的手腕,感受那如同幼童般微弱紊乱的脉象。他的眉头越锁越紧,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不是病。”孟白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面对未知邪祟的沉重,“他们的‘气’…乱了。三魂七魄的界限被强行打乱,生命的时间在他们身上发生了错位…一个被强行抽走了岁月,一个被强行塞回了童年…这绝非人力可为!”

孟七叶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担架上那两个被命运粗暴扭曲的可怜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怀中的红珠和白珠同时传来异动!红珠微微发烫,白珠则渗出更深的寒意。她下意识地靠近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的指甲缝。

在刘娘子那枯槁如鸡爪般的手指缝隙里,在黑熊那变得细小稚嫩的手指边缘,她清晰地看到了一抹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暗红色粉末!那粉末的颜色,红得妖异,红得刺眼,如同…如同昨夜洞中那片血色花海的颜色!

就在孟七叶的目光锁定那抹暗红的瞬间,一个冰冷、带着洞悉一切了然的声音,如同极地的寒风,直接在她心底响起:

“蔓珠莎华。”是沙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审判般的寒意,“活人沾染此花粉,三魂七魄会被逐步侵蚀、打乱、重组,最终沦为无智无识、只余本能的‘活偶’。沉沦苦海,永世不得解脱。”

蔓珠莎华!又是彼岸花!孟七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昨夜洞中灰袍老人的警告、曼珠沙华的出现、柳家小公子的遭遇、眼前这两人的惨状…所有线索都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一起,死死指向那妖异的血色之花!

“花粉来源…”孟七叶在心底无声发问,带着急切与愤怒。

这一次,没有声音直接回答。但怀中的红珠却猛地灼热起来,一股强烈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意念涌入她的脑海——西市!一个极其具体的方向感被烙印下来!

孟七叶猛地抬头,目光穿过百草堂洞开的大门,投向夜色深沉、如同巨兽蛰伏的西市方向。那里,隐藏着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没有半分犹豫,孟七叶转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个离奇病患身上时,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百草堂的后门。

深夜的西市,早已不复白日的喧嚣繁华。店铺紧闭,街道空旷。只有夜风吹过破烂幌子和废弃竹筐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狗吠叫,更添几分凄凉阴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垃圾、灰尘和陈年木料腐朽的霉味。

怀中的红珠持续散发着温热,如同一个精准的罗盘,引导着孟七叶在迷宫般狭窄曲折的巷道中穿行。她的脚步轻盈迅捷,落地无声,身体在经历了洞中异变后,变得异常灵活矫健。很快,她停在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前方,一座破败不堪的宅院如同巨大的阴影匍匐在黑暗中。院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的院落。腐朽的木门歪斜地挂在一侧,黑洞洞的门户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院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是一座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失明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这里,就是红珠指引的终点。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朽与某种奇异甜香的气息,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与刘娘子和黑熊指甲缝里的暗红粉末气味如出一辙!

孟七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侧身从坍塌的院墙缺口处闪了进去。院内荒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抓挠。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瓦砾和朽木,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楼。

推开虚掩的、布满灰尘蛛网的厅门,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那股奇异甜香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孟七叶微微皱眉。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勉强看清厅内的景象:满地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尘。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堂中央的房梁上,还残留着半幅褪色破败、沾满污渍的红色喜帐!那喜帐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无力地飘荡着,如同招魂的幡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凄凉。

花粉的来源…就在这里!孟七叶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厅堂。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翻倒在地的梳妆台上。铜镜碎裂,胭脂水粉盒散落一地。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那个梳妆台。每一步落下,都在这死寂的厅堂里激起细微的回响。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梳妆台那冰冷木质边缘的刹那——

怀中的白珠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一股冰冷的气流瞬间席卷她的全身!

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破碎!时光仿佛在疯狂倒流,灰尘消失,破败褪去,厅堂瞬间恢复了某种短暂的光鲜!孟七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入他人记忆的旁观者,清晰地“看”到了三个月前,同样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在这里的惨剧:

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被粗糙冰冷的铁链死死锁在厅堂中央的柱子上!她拼命挣扎,哭喊声却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暴雨声无情淹没。两个身穿柳府侍卫服饰、蒙着面的黑衣人,正粗暴地捏开她的嘴!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猩红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妖异甜香的暗红色粉末,强行灌进她的喉咙!

“柳青锋公子大婚在即…你知道的太多了…”一个蒙面侍卫凑近女子耳边,声音冰冷残忍,如同毒蛇吐信,“安心上路吧,新娘子!”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另一名侍卫手中的短刀,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女子的心窝!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身上刺目的嫁衣,也浸透了身下冰冷的地面!女子圆睁的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与刻骨的怨毒,死死盯着眼前的凶手,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软倒下去,气绝身亡。

鲜血沿着地面的缝隙,渗入一株从地砖裂缝中顽强钻出的、早已枯萎的野草根部。

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消失!

眼前的景象瞬间回归现实——破败的厅堂,飘荡的破喜帐,积满灰尘的梳妆台。

然而,就在那幻象中女子鲜血浸透的位置——那处地砖的裂缝中,那株早已枯萎的野草,竟在孟七叶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扭曲、绽放!眨眼间,化作了一株妖异无比的血色彼岸花!花瓣修长如爪,边缘锯齿狰狞,花蕊中流淌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香!

更恐怖的是,那花蕊中猛地喷涌出一大团浓郁如血的红雾!红雾翻滚凝聚,瞬间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虚影!正是幻象中那个被杀害的新娘!她穿着被鲜血浸透的破烂嫁衣,脸上是临死前凝固的怨毒表情,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几处地方甚至开始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她漂浮在半空,腐烂的双手带着尖锐乌黑的指甲,朝着孟七叶的心口狠狠抓来!浓烈的尸臭混合着彼岸花那股奇异的甜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气息!

“小心!”曼珠惊怒的尖叫声在孟七叶识海中炸响!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孟七叶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曼珠的警示下自动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后急退,同时双手下意识地交叉护在胸前!

“轰!”

一股灼热狂暴的力量从她心口位置的红珠中奔涌而出!地面在她脚下轰然碎裂!无数条拇指粗细、如同活物般的血色藤蔓破土而出!它们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带着焚烧一切的灼热气息,如同狂舞的毒蛇巨蟒,狠狠地绞向那扑来的红嫁衣鬼影!

噗嗤!噗嗤!

血色藤蔓瞬间穿透了鬼影虚幻的身体!那鬼影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如同夜枭啼哭!构成它身体的浓郁红雾在灼热的藤蔓绞杀下剧烈翻滚、溃散!怨毒的新娘面孔在红雾中扭曲、变形,最终彻底爆开,化作漫天飘散的、带着甜腥味的暗红色光点,如同下了一场血色的细雨。

然而,鬼影消散的最后一瞬,那溃散的红雾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飞速凝聚、蠕动,最终化作了四个腥红刺目、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大字,深深烙印在腐朽的地板上:

“七月十五,百鬼迎亲”!

鲜血淋漓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气息。

孟七叶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她看着地上那四个触目惊心的血字,又看向那株在鬼影消散后迅速枯萎、重新化作一株普通枯草的“彼岸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四肢冰凉。

“七月十五…中元节…”她低声呢喃,声音干涩沙哑。那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日子!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朗、却如同鬼魅般突兀响起的声音,从她身后的破门口传来:

“更深露重,孟姑娘好雅兴,竟在此地赏玩古迹?”

孟七叶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只见残破的门框处,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来人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手持一柄玉骨折扇,身姿挺拔,风度翩翩。他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如同一位踏月寻幽的世家公子。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惊魂未定的孟七叶,以及她脚下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色藤蔓残影和地上四个腥红刺目的大字。

正是青州城少主,柳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