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将离婚证书塞进抽屉最底层时，手指碰到了那个蓝宝石项链的礼盒。三个月了，他依然没把它扔掉。盒子上落了一层薄灰，就像他积压的情绪。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发来消息：“程总，威科项目的方案需要您最终确认。“
程岩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合上笔记本电脑，那上面还定格着林晚和周维在酒店床上的画面。这是他第七次完整回放那段视频，仿佛自虐般确认每一个细节。
手掌的伤口传来刺痛。结痂处又被他不自觉抠破了，血迹晕染在睡衣袖口。医生说这是焦虑症的表现，建议他加大药量。
浴室镜子里的人让程岩陌生。眼窝深陷，胡茬凌乱，与三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工程师判若两人。他捧起冷水拍在脸上，却洗不掉脑海里林晚最后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公司大楼的电梯里，同事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程岩。自从离婚消息传开，他成了茶水间的谈资。“听说他老婆跟人跑了““好像是个有钱的老总““可怜啊，结婚才三年“...这些窃窃私语像无数细针，扎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程总，“助理小林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在桌上，“十点半的客户会议资料准备好了。“
程岩点点头，翻开文件夹。纸上的数字和图表突然扭曲变形，他眨了眨眼，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抖。
会议室里，威科集团的张总监正在挑剔方案细节：“这个结构设计太保守了，我们需要更创新的方案...“
“创新？“程岩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就像贵公司去年偷工减料导致的天花板坍塌那样创新？“
满座寂静。张总监的脸色瞬间铁青。
回办公室的路上，小林急得快哭出来：“程总，那是我们最大的客户...“
“我知道。“程岩扯松领带，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帮我取消下午的会议。“
走出公司大楼，初夏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痛。程岩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恍惚。陌生号码。
“是程岩先生吗？“一个女声，“我是苏雯，周维的妻子。“
咖啡馆里，苏雯摘下墨镜时，程岩看到了她眼角的淤青。
“他打的？“程岩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苏雯苦笑：“发现我调查他之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你前妻和我丈夫的更多证据，包括他们转移共同财产的记录。“
程岩接过U盘，指尖发凉：“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需要你手里的酒店视频。“苏雯的声音很轻，“离婚官司用。“
咖啡凉了。他们交换着信息，发现两个出轨者使用几乎相同的借口和手段——都是周三“加班“，都说是“公司新规定“，甚至送给情人的礼物都是同一款腕表。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苏雯搅动着冷掉的咖啡，“周维给你前妻买的钻石项链，刷的是我的副卡。“
程岩突然笑出声，笑声引来周围人的侧目。这太荒谬了——两个被背叛的人坐在这里，比较着伤害的细节，就像在讨论别人的故事。
“你还好吗？“苏雯担忧地看着他。
程岩想说很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他抓住桌沿，听见苏雯在远处喊：“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等他回过神来，苏雯正握着他的手，咖啡馆经理紧张地站在一旁。
“第一次惊恐发作？“苏雯递给他一杯水，“我去年经历过。“
程岩的衬衫被冷汗浸透。他羞愧地想道歉，却被苏雯打断：“明天上午十点，仁和心理诊所，找季医生。别说是我推荐的。“
回到家，程岩收到了公司的停职通知。电脑屏幕上，威科集团发来了终止合作函。他盯着那行“鉴于贵公司代表的不专业行为“，突然抓起键盘砸向墙壁。
塑料碎片四溅，一个键帽滚到床底。程岩跪在地上寻找时，摸到了那个尘封的盒子——林晚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里面是一对袖扣，刻着“永结同心“。
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程岩想起那天林晚亲手为他戴上，笑着说要“锁住他一辈子“。而现在，这对袖扣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仁和心理诊所的等候室安静得能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程岩填完表格，在“咨询原因“一栏停留了很久，最终只写了“失眠“。
季昀医生比他想象中年轻，眼神却有种看透人心的锐利。
“程先生，“他翻看着表格，“你说你失眠，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十四天。“程岩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记得太精确了。
季医生点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复观看那段视频的？“
程岩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视频的事？“
“猜测。“季医生微笑，“被背叛的人常会陷入这种循环——反复确认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哪里做错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程岩手上，那道伤痕格外明显。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住。
“可以告诉我，“季医生轻声问，“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程岩想说成年后就没哭过，却突然哽住。记忆闪回到九岁那年，母亲提着行李箱离开时，他躲在衣柜里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出声。父亲后来告诉他：“男子汉不许哭，眼泪换不回任何人。“
咨询室的钟滴答作响。程岩发现自己正在讲述那个尘封的记忆，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所以她走了，就像林晚一样。“
季医生没有安慰他，只是问：“九岁的你，需要听到什么话？“
程岩的视线模糊了。他看见小小的自己蜷缩在衣柜里，那么孤独，那么恐惧。
“没关系...“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不是你的错...“
眼泪终于落下，滚烫地划过脸颊。程岩弓起背，像要把二十多年的伤痛都呕出来。季医生静静递过纸巾，没有打扰这场迟来的宣泄。
咨询结束已是黄昏。程岩站在诊所门口，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手机里有三条未读消息：公司HR约谈通知，房东催缴房租，以及林晚发来的：“我错了，能再见一面吗？“
他正要关机，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程先生您好，我是科锐科技的猎头Lisa。“清脆的女声，“看到您在领英上的履历，我们有个深圳的项目总监职位...“
程岩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像一场无声的燃烧。他突然想起咨询最后季医生说的话：“有时候，我们需要的不只是走出伤痛，而是走出那个熟悉的、即使痛苦的自己。“
“Lisa，“程岩听见自己说，“能详细说说那个职位吗？“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程岩站在窗前，手中握着那张飞往深圳的机票预订单。林晚的短信又来了：“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想起今天在诊所痛哭的自己，想起苏雯眼角的淤青，想起父亲那句“眼泪换不回任何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程岩按下回复键，缓慢地输入：“不必了，祝你幸福。“
发送后，他删除了林晚的所有联系方式。窗外，一架飞机划过夜空，闪烁着远去的灯光。程岩静静看着，直到它消失在云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