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书梦魇

那行狰狞的血字【每一个愿望都有代价】,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我的脑海深处。一整夜,它在意识的暗流中翻滚、灼烧,驱散了所有睡意。窗外风声呜咽,像无数幽魂在低语,窗玻璃不时发出细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冰冷的手指在外面一遍遍徒劳地抓挠。黑暗中,我蜷缩在床角,死死盯着房门的方向,神经绷紧到极致。枕边散落着几根细短的、在黑暗中几乎无法分辨的黑色猫毛,无声地提醒着傍晚教室里的惊魂。

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惧中终于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泥沼。

视野骤然切换。

不再是熟悉的卧室,而是一条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霉味的狭窄走廊。墙壁斑驳,剥落的墙皮下露出深色的砖块。脚下是冰冷、坚硬、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油墨味、粉笔灰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旧时代的压抑气息。

我低头,身上是一套浆洗得发硬、颜色陈旧的藏青色学生制服,样式古老。手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正是那本暗红色硬皮封面的日记本!它安静地躺在掌心,封皮在昏黄的廊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秀才吗?又躲在这儿看书呢?”一个油腔滑调、充满恶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三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生堵在走廊尽头,为首的是个高个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他旁边的胖子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另一个瘦子则阴恻恻地笑着,眼神像毒蛇。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如此真实。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日记本,想要后退,脊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哑巴了?”油头男生走上前,一把夺过我怀里的书,随意翻了两下,嗤笑一声,“什么破玩意儿?日记?记下今天又被爷几个教训了?”他扬手,作势要把书扔出去。

“还给我!”一个尖利、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出来。那是这个时代“我”的声音,充满了屈辱和绝望。

“还你?”油头男生恶劣地笑着,把书举得更高,戏弄地看着我徒劳地跳脚去够。“行啊,跪下来,磕个头,叫声爷爷,就还你。”

哄笑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刺耳无比。胖子夸张地拍着大腿,瘦子则模仿着我刚才跳脚的动作。

屈辱和怒火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就在这时,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左手食指被粗糙的书页边缘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一滴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渗出,滚落在摊开的、空白的日记页上。

血珠迅速被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意志蛮横地侵入了我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我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以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态,抓起了夹在日记本侧边插袋里的、一支老式的蘸水钢笔。

笔尖是冰冷的金属,闪烁着寒光。

蘸墨?不,根本没有墨水瓶。那只手,那只完全不听我使唤的手,径直将笔尖戳进了我食指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

笔尖刺入皮肉的剧痛让我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稳稳地握着笔,蘸着我自己的血,在日记本那页空白纸上,以一种流畅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写下了一行字:

【让他们永远闭嘴。】

字迹殷红,扭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恶毒的诅咒。

笔尖离开纸面。写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那种被操控的僵硬感如潮水般退去。身体的控制权瞬间回归,随之而来的是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以及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又塞回的强烈不适和恶心。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那三个霸凌者还在哄笑。油头男生正准备把日记本狠狠摔在地上。

突然——

“呃……嗬嗬……”一阵怪异、如同破风箱般艰难抽气的声音从油头男生喉咙里挤了出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成极度的痛苦和惊恐。他猛地丢掉日记本,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因为窒息而可怕地凸出,布满血丝,整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他旁边的胖子和瘦子也同时僵住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胖子像一尊泥塑般定在原地,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瘦子则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四肢,保持着拍腿大笑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已因极致的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眼珠疯狂地转动,充满了绝望的求救信号。

他们三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提线木偶,在死寂的走廊里,维持着可怖而僵硬的姿态。油头男生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抽搐;胖子僵直如木桩,嘴巴无声地开合;瘦子定格在扭曲的笑姿上,只有眼珠在疯狂震颤。

无声的窒息和无形的束缚。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我的四肢百骸。

“不……不是我……”我听到自己发出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否认。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我踉跄着后退,只想逃离这可怕的现场。

脚下却猛地一绊!

低头,是那本暗红色的日记本。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封皮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只冰冷的、窥伺的眼睛。刚才那一绊,恰好将它踢得翻了过来。

封底朝上。

在原本应该是空白的地方,靠近书脊的位置,多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焦炭般的黑色痕迹。边缘参差不齐,如同被火焰舔舐过,又像是某种恶毒的烙印。那黑色浓得化不开,透着不祥的死气。

它像一只新生的、邪恶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

“啊——!!!”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

是梦!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浸透了冰冷和血腥的噩梦!

我大口喘着粗气,试图驱散那梦魇带来的窒息感。指尖还残留着被钢笔戳刺的幻痛。就在这时,枕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物体移动的窸窣声。我僵硬地转过头。

借着那缕微弱的月光,清晰地看到——几根细短的、纯黑色的猫毛,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枕畔。它们的存在,无声地将梦境与现实那脆弱的边界彻底击碎。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我几乎是扑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冰冷的月光瞬间倾泻而入。窗外,惨白的月光下,防盗窗冰冷的金属栏杆上,赫然布满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深深的抓痕!那痕迹新鲜、凌乱、狂躁,力道之大,甚至刮掉了栏杆上的一些漆皮,露出下面冰冷的银色金属。每一道都带着一种疯狂的、非人的力量,仿佛有什么极度凶暴的东西,曾在这里徒劳而绝望地想要撕开一条闯入的通道。

它们狰狞地盘踞在月光里,像某种怪异的符咒,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窗外发生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我扶着冰冷的窗台,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胃里一阵翻搅。

噩梦的余烬还在灼烧神经,窗上那狰狞的抓痕更是像冰冷的铁钳夹紧了心脏。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挪到书桌前,颤抖着手拉开抽屉。那本暗红色的日记本,像一个蛰伏的毒瘤,正安静地躺在最底层。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硬皮封面,昨夜那滴血被瞬间吸食的画面、梦中那支蘸着自己鲜血书写的钢笔、还有封底那块新生的焦痕……无数恐怖的碎片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