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和黄佩琴老两口先是对视了一眼,黄佩琴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抓着王宏斌的手快速问道:“小斌,你刚才不是说你被分配到了浙地工作吗?怎么又说要回来?”
“娘,我跟我同学对调了,他本就是浙地的,分配到了咱们县,正巧我俩换换……”
“巧什么巧!”王老栓打断了王宏斌,“老大,你到底啥意思?咋想哩?”
“爹,就是我刚才讲的,回来咱村儿,留在咱村儿!”
王老栓这位老农民原本要拾起掉在地上旱烟袋的动作再次停住,缓缓抬头再次盯向王宏斌,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犹如冰水泼下,让王宏斌心头不由一紧,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抓了一下。
“老大,你长本事了,翅膀硬了!你念了四年大学,国家分配的金饭碗你不端,你非要回来咱村儿跟恁爹一样端泥饭碗不成?”
“你对得起你娘对你的培养吗?你娘当初四处求人要让你参加高考,为了给你补课,起早贪黑,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上完四年大学就都忘了?”
“你个浑小子啊你!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我……我真想给你一巴掌,打醒你这个龟孙儿!”
王老栓声音干涩低沉,言语间方言音也更重了,却又夹带着普通话,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宏斌,虽然满含怒气,虽然抬起了手掌,但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黄佩琴双手紧抓着洗得发白的衣摆,眼眶通红,大颗的泪珠子也在往下掉,声音急切而发颤:“小斌,你糊涂啊!”
“多少人眼巴巴盼不来的城里户口,盼不来的国家金饭碗,盼不来月月稳当的商品粮,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怎么能不跟我们两口商量商量啊!你……”
她说不下去了,很多委屈也在这时候在心里涌出,眼眶有泪光滚动,慌忙背过身去,低声抽泣起来。
“老大,我不同意,不同意啊!你必须回去,你去向你学校说明情况去!”
“对对!小斌,你赶紧去村大队老支书家给学校老师打电话去,告诉学校,你服从学校分配,不要调过来!走,娘带你过去!”
王宏斌看着自己父母,心头的疼一阵阵的上涌,但他并没有因此就站起来出去,而是缓了缓心头的难受劲儿。
“爹,娘!您两位可能听岔劈了!我是工作分配到了咱县,吃的还是国家饭!”
王宏斌虽然这么讲,但老两口的神色并没有收敛,尤其是黄佩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好似有许多委屈隐藏在这些眼泪中。
“老大啊!你糊涂!有浙地的工作,为什么要回来?你娘她当时辛辛苦苦……”
王老栓想说什么,但却被黄佩琴拉住了。
“小斌,你究竟怎么想的?妈……娘还是想听一听,当家的,你也收收情绪,咱听听!听听!”
黄佩琴的情绪来的快收的好似比王老栓还快,一双眼眸中的光亮更是刺得王宏斌心里一阵痛。
想到黄佩琴当初在听到能高考后的激动,想到当时黄佩琴为了给他补课找人的场景,王宏斌心头忍不住暗道:上一世没发现这一点,难道娘她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好!爹、娘,你们听我讲,听我讲完了成不成?眼下,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所有村子实施,又加上改革开放,摆脱贫农的机会都多的是……”
黄佩琴吓得立刻打断了王宏斌:“小斌,你这孩子,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知道吗?娘是知识分子,是要融入群众的,是要接受改……”
“娘,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改革开放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这个口号喊了也有四五年了,您当初送我高考就了解过有关政策的,很多问题都已经下达了文件。”
黄佩琴沉默了,双手紧攥着碎花好几个补丁的衣摆,打理好的齐肩发在这时候有了几分凌乱。
王宏斌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看着老两口继续道:“爹娘,就说现在的北平,自改开后,早已经与国际接轨,一到晚上灯红酒绿,可以说是歌舞升平。”
“别说与咱们县好似是两个世界,就是与我上学的河大所在地汴京,都形同两个时代!”
“我同学中就有几位是北平的,他跟我们讲了很多北平自改开后的很多情况,说很多人顺应时代发展下海经商什么的,小个体户更是如雨后春笋。”
“但您看看咱家!咱家被爹和娘是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可我小弟小妹都十九了,我也二十四了,咱一家五口还挤在这么三间毛坯房内。”
“爹、娘,我若是去了浙地,那我就是没心呐!”
王宏斌说着,心中都像是被狠狠地抓了一把,因为他上一辈子就是背井离乡,就是这么干的,上一世他自打工作分配到浙地后,几户没回来过。
“我还是咱家老大,我小弟小妹也刚高考结束,我怎么能不回来呢?爹、娘,我要是不回来,外人戳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脊梁骨啊!”
“现在是个大好时代,在哪儿发展不是发展?在家能陪着一家人一起,又何尝不可以呢?”
“娘,您说呢?爹,您别着急拒绝,您好好考虑考虑!”
黄佩琴眼中有精光起起伏伏,刚才低沉的情绪倒是收敛了起来,目光流转,最终视线也转向了身侧的王老栓。
“当家的!”
王老栓沉吟,怔怔地看着黄佩琴,眼底的情绪波动仍在起伏:“孩儿他妈,你当时为了咱家老大可没少受委屈……”
“当家的,有些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孩子有心回来,站在父母的角度,我是支持他的!但我也听你的!”
王宏斌眉头轻皱了起来,看着自己父母这般,心头暗忖:咝!娘这话说的就是有水平,现在村里小学似乎还没办下来,这事儿我得放在心上。
南街村现在并没有村小,但王宏斌的记忆中,似乎在八四年,村里才有的村小,具体原因,王宏斌上一世一直在外,没怎么了解过。
但这一辈子他既然回来了,申请村小入村,让黄佩琴重新走进学校,也是他惦记的事。
王宏斌没开开口讲话,看着自己老爹,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王老栓在黄佩琴和王宏斌的注视下,手掌在膝盖处重重拍下。
“呼!老大,你有你的想法,爹知道你心里有我们老两口,爹要是再这么闹,倒显得爹不通情达理了。”
“不管如何,光你刚才的话,爹认为你四年大学没白上!对得起你娘当初的起早贪黑!”
老父亲的肯定是很难出现的,而王老栓这句肯定,最后一句更体现了王老栓对王宏斌这个大儿子说出的这段想法之肯定。
“爹,娘,你们既然同意,那我明儿去人事局,按分配,我应该就分到咱镇上!”
眼下,正是人民公社制度和乡镇政府制度二者并举实施的时候,城关镇也是一样,现在由镇政府和公社制度并行,八四年才会完全取消公社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