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盖乌斯蹲在帝都地牢西侧围墙的阴影里，感受着初秋的寒意渗入骨髓。他的黑色夜行衣上沾满了从排水沟爬行时蹭上的污泥，但武器和装备都保持干燥可用。
身后传来轻微的摩擦声。盖乌斯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卡西娅——她像猫一样敏捷地翻过围墙，落在他身旁。
“守卫换班了，“她耳语道，红发束在黑色头巾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比预计的早了十分钟。“
盖乌斯皱眉。这个小小的变动可能打乱整个计划。“昆图斯那边呢？“
“莉薇娅小姐的信号已经发出，“卡西娅的绿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德鲁斯确认他上路了。“
盖乌斯点头，再次检查装备：涂毒匕首、开锁工具、玛尔塔给的药囊，还有莉薇娅准备的伪造文书。一切就绪。
“记住，“他低声对卡西娅说，“我们只有二十分钟窗口期。无论是否找到将军，哨声一响立刻撤离。“
卡西娅调整了一下腰带上的短剑：“明白，队长。“
盖乌斯做了个手势，两人沿着围墙向排水沟入口移动。按照计划，莉薇娅此时应该已经“偶遇“准备离开的昆图斯特使，邀请他同行一段路——正好经过地牢东侧的巡逻路线。
排水沟入口比图纸上标注的更窄。盖乌斯卸下肩甲才勉强挤进去，冰冷的污水立刻浸透了他的衣服。通道内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排泄物的恶臭。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前爬行。
五十步。一百步。盖乌斯在心中默数，同时用匕首在通道壁上留下细小刻痕，确保能原路返回。卡西娅的呼吸声紧跟在后面，稳定而克制。
终于，他们到达了图纸上标记的岔路口。盖乌斯转向左侧更窄的通道，这里的污水只到脚踝，但顶部悬挂着密集的蜘蛛网。一只肥硕的老鼠从他手边窜过，消失在黑暗中。
“诸神啊，“卡西娅在后面小声咒骂，“我宁愿面对十个武装强盗也不愿在这多待一秒。“
盖乌斯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通道尽头那微弱的亮光上——地牢地下二层的排水口。
亮光逐渐变大。盖乌斯放慢速度，悄无声息地靠近出口。透过铁栅栏，他能看到一条昏暗的走廊和两名背对这边的守卫。
“...听说那将军快不行了，“其中一个守卫说，声音因回音而模糊，“连续三天的高强度审讯...“
“活该，“另一个守卫回答，“叛国罪就该这样。今晚首席行刑官要来，据说要用新发明的刑具...“
盖乌斯的手在匕首柄上收紧。他示意卡西娅保持安静，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玛尔塔特制的催眠烟雾。他等待两名守卫走远，才将瓶子通过栅栏缝隙滚到走廊上。
玻璃碎裂的轻微声响被走廊的回音掩盖。无色无味的烟雾开始弥漫。盖乌斯捂住口鼻，开始对付栅栏上的锁。
这把锁比图纸上描述的更复杂。盖乌斯额头渗出冷汗，手指却稳如磐石。十五秒后，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轻轻推开栅栏，示意卡西娅跟上。
两名守卫已经倒在走廊转角处，昏迷不醒。盖乌斯和卡西娅迅速脱下他们的外袍套在身上，然后把尸体拖到阴影处。
“记住路线？“盖乌斯低声问。
卡西娅点头：“左转到底，下楼梯，右转第三道门。“
盖乌斯检查了走廊两端，然后大步向前走去，努力模仿守卫那种漫不经心的步伐。卡西娅紧跟在后，手放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地牢的走廊错综复杂，潮湿的石墙上插着火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惨叫和呻吟声就越清晰。盖乌斯强迫自己不去想象克劳狄乌斯将军在这些天里经历了什么。
楼梯底部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挡住了去路。
“站住，“其中一人喝道，“下层禁止入内。“
盖乌斯低头行礼，故意让口音带上点乡下腔调：“奉典狱长之命，大人。需要检查西区囚犯的镣铐状况。“
“没接到通知，“守卫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是哪个班的？“
盖乌斯的手悄悄移向匕首。如果在这里动手，整个计划就可能...
一声巨响突然从上层传来，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
“东区着火了！“有人大喊，“所有人去救火！重复，所有人去救火！“
守卫咒骂一声，犹豫地看向盖乌斯和卡西娅：“你们...留在这里看守。我们去看看情况。“
盖乌斯低头：“遵命，大人。“
等两名守卫冲上楼梯，卡西娅吹了声口哨：“莉薇娅小姐的信号真及时。“
“走，“盖乌斯说，“我们的时间更少了。“
他们快速穿过下层走廊，经过几间空荡荡的刑讯室。第三道门前没有守卫——显然都被调去灭火了——但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铁锁，样式新颖复杂。
盖乌斯研究了一下锁孔，从工具袋中取出两根细铁丝。“望风，“他命令卡西娅，然后开始工作。
这把锁确实精巧，内部有五个不同方向的簧片。盖乌斯闭上眼睛，完全依靠触觉。三十秒过去，他的手指开始发酸，但终于，最后一个簧片归位，锁芯转动了。
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囚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一个人形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手腕和脚踝都戴着沉重的镣铐。
“将军？“盖乌斯轻声呼唤，快步上前。
那人缓缓抬头。即使满脸血污、胡子拉碴，盖乌斯仍能认出那双锐利的眼睛——卢修斯·克劳狄乌斯，曾经意气风发的帝国将军，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裸露的胸膛上布满新旧伤痕。
“又是审讯的把戏？“将军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盖乌斯单膝跪地，靠近将军耳边：“黑松林的阴影会庇护紫罗兰，大人。“
这是“紫罗兰之眼“的暗语。将军的眼睛猛地睁大，闪过一丝清明。
“是你...那个刺客...“他艰难地说，“他们...派你来灭口？“
盖乌斯摇头，取出开锁工具：“我来救您出去，大人。莉薇娅·科尔涅利亚在外面接应。“
听到莉薇娅的名字，将军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挣扎着坐起来：“太迟了...他们昨天用了'血鹰'...我活不过今天了...“
盖乌斯这才注意到将军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隐约可见可怕的伤口。他的胃部一阵绞痛，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无论如何，我们得把您带出去。“
“听我说，刺客，“将军突然抓住盖乌斯的手腕，力道惊人，“组织里有叛徒...我的被捕不是意外...有人出卖了我们...“
“是谁？“盖乌斯急切地问。
将军摇头：“不确定...但情报只经过几个人...莉薇娅...玛尔塔...还有...“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嘴角渗出鲜血。
卡西娅从门口紧张地回头：“队长，我们得走了！外面声音越来越近！“
盖乌斯快速工作着，打开了将军手脚上的镣铐。但当他试图扶起将军时，发现对方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体重。
“放下我，“将军喘息着说，“拿上这个...“他从脖子上扯下一个细链子，上面挂着一枚紫罗兰形状的银戒指，“给...莉薇娅...告诉她...北境...斯特吉亚人知道...“
又一阵咳嗽痉挛打断了他。将军的脸色变得灰白，呼吸急促而浅薄。
“队长！“卡西娅的警告更加急迫。
盖乌斯犹豫了一秒，然后迅速做出决定。他接过戒指戴在自己脖子上，藏进衣领：“还有什么要传达的吗，大人？“
将军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小心...元老院的...白袍...“
他的头突然垂下，身体变得松弛。盖乌斯探了探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但将军已经陷入昏迷，随时可能死去。
“我们得走了！“卡西娅几乎是拽着盖乌斯的胳膊，“整个地牢的守卫都在往这边来！“
盖乌斯最后看了将军一眼，然后迅速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玛尔塔给的致命毒药。他轻轻掰开将军的嘴，滴入两滴透明液体。
“安息吧，将军，“他低声说，“您的仇我会报。“
卡西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但没有出声质疑。盖乌斯站起身，两人迅速离开囚室，重新锁上门，然后向排水沟方向撤退。
警报声和喊叫声充斥着整个地牢。盖乌斯和卡西娅不得不两次改变路线，避开巡逻的守卫。当他们终于回到排水沟入口时，盖乌斯的黑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计划有变，“他急促地对卡西娅说，“昆图斯可能已经怀疑莉薇娅。我们得直接去港口，不能回集合点。“
卡西娅点头，刚要钻进排水沟，突然僵住了：“有人来了！“
盖乌斯立刻拔出匕首，但已经晚了。六名全副武装的守卫从转角处冲出来，长矛直指他们。更糟的是，站在守卫中间的正是昆图斯·瓦罗，他的白袍在昏暗的地牢中格外显眼。
“果然，“昆图斯的声音充满胜利的得意，“莉薇娅小姐的'偶遇'太过巧合。我早该想到她会尝试救这个叛徒。“他的目光锁定盖乌斯，“而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护卫。'暗影之子'的叛徒，对吗？“
盖乌斯没有回答，大脑飞速计算着突围的可能性——六对二，空间狭窄，胜算渺茫。
昆图斯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投降吧，刺客。莉薇娅已经在城堡被控制。你的游戏结束了。“
盖乌斯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莉薇娅被捕，整个“紫罗兰之眼“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他必须逃出去警告其他人。
“卡西娅，“他极轻地说，“我数到三，向左边那个守卫投掷飞刀，然后立刻钻进排水沟。别回头。“
卡西娅微不可察地点头，手指已经摸到腰间的飞刀。
“一...二...“
盖乌斯突然向右侧的守卫掷出匕首，正中咽喉。同时卡西娅的飞刀射穿了左侧守卫的眼睛。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盖乌斯从靴中抽出第二把匕首，直取昆图斯的心脏。
元老院特使惊恐地后退，绊倒在地，恰好避开了致命一击。盖乌斯的匕首只划破了他的肩膀。
“走！“盖乌斯对卡西娅大喊，同时挡住一名守卫刺来的长矛。他用匕首格挡，顺势切入对方手腕，然后一脚踹开另一名扑来的守卫。
卡西娅已经钻进排水沟。盖乌斯逼退剩下的守卫，正准备跟上，突然感到右腿一阵剧痛——昆图斯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刺中了他的大腿。
“你逃不掉的，刺客，“昆图斯喘息着说，“我会看着你和那个小贱人一起被钉在十字架上！“
剧痛和愤怒冲昏了盖乌斯的头脑。他一把掐住昆图斯的喉咙，将对方提起来按在墙上。“你不该威胁她，“他低吼，声音陌生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昆图斯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双手徒劳地抓着盖乌斯的手臂。守卫们犹豫不前，生怕伤到元老院特使。
盖乌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正打算在愤怒中杀死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这与“暗影之子“的冷血杀手有何区别？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昆图斯突然狞笑：“太软弱了...这就是为什么莉薇娅会死...我会亲自监督她的处决...“
这句话击碎了盖乌斯最后的克制。他手腕一翻，匕首刺入昆图斯的心脏，又快又准，就像他曾经杀死过的无数目标一样。
元老院特使的眼睛瞪大了，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但只有鲜血涌出。盖乌斯松开手，尸体滑落在地。
守卫们发出愤怒的吼叫，一齐扑来。盖乌斯转身跳进排水沟，不顾腿伤拼命爬行。身后传来追兵的叫骂声，但狭窄的通道阻碍了全副武装的守卫。
在黑暗的排水沟中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后，盖乌斯终于看到了出口的微光。卡西娅已经等在那里，伸手将他拉出来。
“你受伤了！“她看到盖乌斯腿上的血迹，立刻撕下衣袖包扎。
“不严重，“盖乌斯咬牙道，“昆图斯死了。“
卡西娅的手停顿了一下：“诸神啊...这会引起大地震...“
盖乌斯知道她说得对。杀死一个元老院特使，即使是自卫，也会引发前所未有的追捕。但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按原计划前往港口。
两人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穿过帝都错综复杂的小巷。盖乌斯的腿伤拖慢了速度，但训练有素的意志让他忽略疼痛，保持前进。
“看！“卡西娅突然指向天空。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地牢方向升起的浓烟——莉薇娅制造的火灾仍在燃烧。
“希望她没事，“盖乌斯喃喃道，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
当他们终于到达港口区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海妖之歌“酒馆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 waterfront dive，但盖乌斯注意到门口挂着特定图案的灯笼——“紫罗兰之眼“的暗号。
酒馆内光线昏暗，充斥着鱼腥和劣质酒的气味。几名水手在角落赌骰子，吧台后站着个独眼大汉，正擦拭着脏兮兮的酒杯。
盖乌斯径直走向吧台，低声道：“紫罗兰在午夜绽放。“
独眼大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地下室。快。“
他移开一块地板，露出向下的楼梯。盖乌斯和卡西娅迅速下去，发现莉薇娅已经在里面等候，身旁是玛尔塔和两名陌生男子。
莉薇娅的脸色苍白，紫罗兰色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到盖乌斯，她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他的伤势和卡西娅凝重的表情。
“将军？“她问，声音紧绷。
盖乌斯摇头，从脖子上取下那枚紫罗兰戒指递给她：“他没能挺过来...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莉薇娅接过戒指，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忍情绪：“他说了什么？“
“有叛徒，“盖乌斯回答，“情报只经过少数几个人...他提到了您和玛尔塔...还有...“
“还有什么？“玛尔塔急切地问。
“他说'小心元老院的白袍'，“盖乌斯回忆道，“还有'北境...斯特吉亚人知道'...“
莉薇娅和玛尔塔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昆图斯，“莉薇娅轻声说，“他总是穿白袍...“
盖乌斯的胃部一阵绞痛：“我杀了他。“
房间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转向盖乌斯，表情各异——震惊、钦佩、担忧。
“你...什么？“莉薇娅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盖乌斯直视她的眼睛：“他发现了我们，威胁要看着您被处决。我...失去了控制。“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莉薇娅突然上前一步，出乎意料地拥抱了盖乌斯。“谢谢你，“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迅速退开，恢复了冷静的领袖姿态，“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帝都。元老院会倾巢而出追捕我们。“
“船已经准备好了，“独眼大汉从楼梯上下来，“但只能带四个人。“
“我留下，“卡西娅突然说，“我能混出城，回维图斯庄园报信。“
莉薇娅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小心。如果庄园不安全了，就去北境的'老鹰巢'要塞，找德米特里勋爵。“
卡西娅向盖乌斯敬了个军礼，然后迅速离开。其他人则跟着独眼大汉穿过一条秘密通道，来到码头边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
“去南方群岛，“莉薇娅对船长说，“我们会在那里换船去...“
“不，“玛尔塔打断她，“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斯特吉亚。昆图斯死前的话...将军的警告...我们需要知道斯特吉亚人知道什么。“
莉薇娅思考片刻，然后点头同意。盖乌斯站在船尾，看着帝都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远去。他摸了摸藏在衣服下的紫罗兰戒指——克劳狄乌斯将军的临终托付，现在成了他的责任。
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中的疑问——他杀死昆图斯是为了保护莉薇娅，还是仅仅因为刺客的本能？这个选择会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冷血的影子杀手吗？
海风拂过脸庞，带着咸腥的气息。盖乌斯不知道斯特吉亚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