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蛋儿被海浪推到岸边，艰难地爬起来，可不见爷爷的身影，海蛋儿焦急地沿着岸边一阵乱跑。
“爷爷，爷爷，你在哪儿？”海蛋儿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的喊声在浪涛中显得苍白无力。
海蛋儿蹲下身号啕大哭：“爷爷，爷爷，你快上岸啊！”
夜深沉，海风呼呼地吹，海浪有节奏地扑向岸边。海蛋儿的哭喊声淹没在海风呼啸中。海蛋儿不相信爷爷会出事。爷爷虽被海浪卷走，但爷爷一定能游到岸上！在海蛋儿心中，爷爷是个英雄，出海遇到恶劣天气的时候，都能把大船驾到靠岸。爷爷下海抠海螺，一个猛子能憋好几分钟。爷爷教他在水里憋气缓气的窍门，他下海抠海螺，学着爷爷憋气换气的方法潜入海底，每次都是他最后一个钻出水面，收获比伙伴们都多。
海蛋儿喊了一阵，嗓子沙哑了。他蹲在沙滩上望着漆黑的海面，呜呜地放声大哭。他不能失去爷爷，爸爸生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要爷爷下海捕鱼赚钱，爷爷不在了，爸爸的病没钱治，他也不能上学了！
海蛋儿拖着船桨，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海风减弱，海浪的呼啸声平息了。海水哗哗地向岸边涌来，拍到海蛋儿的腿上。海蛋儿走在海浪冲刷的岸边，他不知道一直走下去是什么地方。见不到爷爷，他就一直走，边走边沙哑地喊：“爷爷，爷爷……”
海蛋儿五岁就来到爷爷身边，是爷爷把他抚养大的。那一年，妈妈跟爸爸离婚后把他送到爷爷家。妈妈对爷爷说：“我现在不能带儿子走，我有稳定的工作和住处了再来接儿子。海蛋儿不能跟他爸在一起生活，他带不出好孩子！”
从那天起，海蛋儿就跟爷爷生活在一起，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他就要念高中了，妈妈至今没有来接他，甚至杳无音信。海蛋儿不能没有爷爷，爷爷也对孙子寄予厚望。爷爷说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京，他长大了一定要帮爷爷实现理想。
海蛋儿顺着沙滩绝望地奔跑着，不知道跑了多远，脚步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地坐在沙滩上。大海变得温柔了，潮水阵阵涌到海蛋儿的脚下。海水很凉，海风很冷，他全身不住地哆嗦。他抬头看看夜空，镰刀似的弯月在黑色的云朵里穿行，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天亮还见不到爷爷，他就下海去找爷爷。
海蛋儿抹着眼泪，望着漆黑的海面发呆。远处的航标灯塔闪着亮光，偶尔有低沉的轰鸣声传过来。海蛋儿辨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距离太平湾正在建设的码头不远了。爷爷下最后一网时，他正在划桨，抬头看到了远处亮起的一片灯光。海蛋儿擦干眼泪，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他没有被海浪卷到很远的岸边，爷爷肯定也不会被海浪卷走。
海蛋儿站起来，把船桨扛到肩上，继续往前走。海蛋儿走了一阵，远处的轰鸣声清晰地传过来，一片模糊的灯光也明亮起来。潮水渐渐退去，海蛋儿追逐着涌到岸边的浪花走，一脚踩到细软沙滩上的贝壳，却没有感觉。他小时候每到夏天都是光着脚丫子在外面跑，脚下已经磨出一层厚茧。海蛋儿不知哪来的力气，步子迈得很大，快步向前走。
突然，海蛋儿站住了。
前面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在蠕动。海蛋儿把船桨握在手中，胆怯地往前慢慢挪动。如果是只大海龟爬上来，他还不感到害怕。如果是个人，为什么趴在沙滩上？海蛋儿猛地反应过来，狂喊道：“爷爷，是爷爷！”
海蛋儿拼命地跑过去，看见爷爷趴在海滩上，挣扎着爬行。他扑到爷爷身上，失声痛哭：“爷爷，爷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爷爷有气无力地坐在沙滩上，把孙子搂在怀里，他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在舢板船撞到暗礁的一瞬间，他的左腿感到剧烈疼痛。他断定小腿骨被船板撞断了，细长的小船桨承受不住他俩，他要保全孙子。他迅速推开孙子，让孙子随着海浪往岸上涌，他咬牙在浪涛中挣扎。只要不沉下去，他就能爬到岸上。他和大海厮磨了几十年，了解大海的脾气，驾驭不了的海浪，就顺从它，任自己在浪尖和浪谷中沉浮。海浪温顺起来，就可以顺着浪涌爬上岸。
爷爷拍拍海蛋儿湿漉漉的头，幽默地说：“爷爷怎么会扔下你就走啊，你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娶上媳妇，爷爷才能走啊！”
海蛋儿从爷爷怀里坐起身，兴奋地说：“爷爷，你真是英雄！我就知道爷爷一定能上岸。”
爷爷伤感地叹口气：“爷爷的腿可能断了，差点儿沉到海底喂鲨鱼！”
海蛋儿惊惧地说：“爷爷，哪条腿？我们怎么回家啊？”
爷爷活动一下左腿，感到撕裂般的疼痛。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排船，一块木板砸在他的腿上，胫骨骨折，在家躺了半年才出海。那时年轻，感冒了喝碗热汤，吃几瓣大蒜就好了。可现在是花甲老人了，体力明显下降，要不是有点儿老功底，他就很难上岸了。
“左小腿可能骨折了，你把我搀起来，找个干爽的地儿躺一会儿，等到天亮再说。”爷爷拉着海蛋儿的手臂，要站起来。
海蛋儿让爷爷搂住他的肩头，用力站起来。爷爷左脚不敢落地，忍着剧烈疼痛单腿蹦跳。海蛋儿搀扶着爷爷慢慢往前走。爷爷的伤腿揪心地疼痛，他咬牙跳几步，体力不支，一下子瘫坐在潮湿的沙滩上。
“爷爷，你出汗了，疼得吗？”海蛋儿感到爷爷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湿漉漉的。
爷爷满头大汗，可他不能告诉孙子骨折如何让他撕心裂肺地疼。爷爷无力地躺到沙滩上，仰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估摸现在是午夜两三点钟。盛夏季节，天亮得早。蒙蒙亮的时候，再让孙子回村找人。
海蛋儿忽地站起来，大声地说：“爷爷，我知道你疼，在咬牙坚持！我回村里找人，送你去医院！”
“要走十多里黑路，你不敢走！”
“我敢走！爷爷，往这边走吗？”
海蛋儿回答得果敢坚定，爷爷沉默片刻后开口：“咱俩现在待的地方是高家窝棚海边，你不能顺岸边走。这一带有海参圈，黑灯瞎火掉进去可就爬不上来了。你一直往前走，穿过这片海防林是一片苞米地，再穿过一片矮树林，就能看到高家窝棚村。你进村找吕三宝爷爷，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就说找老海兔，村里人都认识。”
海蛋儿按照爷爷说的路线，开始往高家窝棚村走。海蛋儿没有走过夜路，树林不是很大，稀疏的几排高高的杨树，很快穿过去。苞米地却是黑压压一片，向两边望去，没有尽头。海蛋儿顺着垄沟往前走。苞米叶子窸窸窣窣地响动，像旁边也有人在玉米地里穿行。海蛋儿禁不住打个冷战，握紧拳头，低下头，防止苞米叶子划脸，闷头快步往前走。他走了一阵，感觉身边有动静。海蛋儿蹲下身喘息了一会儿，哗哗的声音还在响动。海蛋儿壮起胆子大声喝道：“谁？快出来！”
没有人应答。海蛋儿静心听了一会儿，起身自语道：“董海杰，你真完蛋，风刮苞米叶子的声音就把你吓住了！”
苞米地里出现一条小道，海蛋儿开始小跑，深一脚浅一脚，坑坑洼洼。海蛋儿一个趔趄跌倒了，啃了一嘴巴稀泥。“呸呸呸！”海蛋儿又擦又吐。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沿着小道往前跑。这片苞米地好大啊，走了很长时间，总算走到地头了。
海蛋儿踉踉跄跄地又走进一片矮树林，草木茂盛，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海蛋儿经常和伙伴到树林里爬树掏鸟窝，村子附近的树林几乎都钻过，这片树林却没有来过。树林里都有小路，弯弯曲曲贯穿整个树林。他现在找不到这样的小路，只能凭感觉穿行。
咕咕咕，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海蛋儿不由得心慌起来。他看不到一丝光亮，头上的星星都看不见，像走进深不可测的深渊里。海蛋儿紧握拳头，大声唱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