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城的雨夜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程岩站在“余烬“咖啡馆门前，透过玻璃窗看到苏雯独自擦拭咖啡机的身影。店内灯光昏黄，照在她瘦削的肩线上，投下一道孤独的剪影。
推门时风铃清脆作响，苏雯猛地抬头，手里咖啡勺当啷掉在地上。
“打烊了...“看清来人后，她声音低了下去，“程先生。“
“叫我程岩吧。“他在吧台前坐下，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实木台面上，“你说过可以来喝咖啡。“
苏雯转身操作咖啡机，蒸汽声中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我以为你不会来。“
程岩环顾四周——这家小店不过三十平米，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角落里一架旧钢琴落满灰尘。最显眼的是吧台后黑板上的手写菜单，底部一行小字：“所有伤痕终将成为故事“。
“你的店？“程岩接过浓缩咖啡，苦涩香气扑面而来。
“合伙的。“苏雯指指后厨，“我大学室友出钱，我出力。“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腕上的疤痕，那是程岩上次没注意到的。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程岩从公文包取出U盘推过去：“资料用完了，谢谢。“
苏雯没接：“留着吧，周维的罪证远不止这些。“她突然抬头直视程岩，“你知道他为什么选中林晚吗？“
咖啡杯在程岩手中一晃，滚烫液体溅在手背上。疼痛让他想起那个雪夜，监控视频里周维的手也是这样搭在林晚腰上。
“我不想知道。“
“因为你是威科项目的技术负责人。“苏雯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周维需要内部消息做空威科股票，而林晚...只是媒介。“
程岩的指节泛白：“证据呢？“
苏雯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周维与威科高管的密会照片，时间正是项目失败前一周。最下面一张，林晚站在会议室门外，脸色苍白。
“她不知情。“苏雯轻声说，“周维骗她说是给你准备生日惊喜。“
程岩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项目失败后林晚异常的温柔，想起她坚持要卖掉股票时的急切——原来她才是被利用的棋子。那些视频里的缠绵，或许只是周维确保控制的手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程岩嗓子发紧。
苏雯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液体在杯中摇晃：“三年前周维用同样手段对付我前夫，导致他跳楼自杀。“她将酒一饮而尽，“我花了两年才查到真相，那时周维已经盯上你们了。“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苏雯脸上的泪痕。程岩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脆弱的女人体内藏着怎样顽强的生命力。
“下周科锐董事会，我需要更多证据。“程岩听见自己说。
苏雯擦干眼泪，从手机调出几份文件：“周维通过维创广告洗钱，这些是虚假合同和银行流水。“她顿了顿，“小心张维安，他是周维的白手套。“
雨势渐小，程岩起身告辞。苏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触到那些烫伤的痕迹：“我们都活在余烬里，但灰烬下面...“她指指黑板上的字，“会有新东西长出来。“
回公寓的地铁上，程岩反复翻看苏雯提供的资料。每一页都像刀子，剖开他自以为知道的过去。手机震动，林晚的短信：“深圳下雨了吗？BJ很干燥。“
简单一句话，却让程岩胸口发闷。他想起每次下雨林晚都会偏头痛，以前他总会提前准备好热敷毛巾和止痛药。现在谁会做这些？
手指悬在回复键上，最终他锁屏望向漆黑的车窗。玻璃映出一张陌生的脸——眼下青黑，嘴角紧绷，像个疲惫的战士。
董事会当天，科锐科技总部气氛凝重。程岩在电梯里遇到李总，对方神色复杂：“张维安昨晚紧急回新加坡了。“
“真遗憾。“程岩整理袖口，“我准备了不少材料。“
会议室里，董事们传阅着程岩整理的证据文件。投影幕布上是周维与千兆科技的资金往来图表，红线错综复杂如蛛网。
“根据这些证据，“程岩点击遥控器，“周维通过维创广告至少转移了八千万资金，同时操纵了三家上市公司的股价。“新画面显示威科项目失败前后的异常交易记录，“包括导致我离职的那次事故。“
最年长的董事摘下眼镜：“程总监，你早知道这些？“
“不。“程岩直视对方，“我最近才确认，周维针对我是有预谋的。“他停顿一秒，“就像他现在针对科锐一样。“
会议持续到傍晚。走出大楼时，程岩收到两条消息。一条是李总的：“董事会决定终止与千兆所有合作，谢谢你。“另一条是季昀医生的预约确认：“明早十点，网络咨询。“
心理咨询室的虚拟背景里，季昀医生依然穿着那件浅蓝色衬衫。程岩坐在公寓书桌前，摄像头刻意避开床头——那里还放着林晚留下的发夹。
“上次之后，你有再看那些视频吗？“季昀开门见山。
程岩摇头：“但梦到过几次。“
“梦到什么细节？“
“雪...还有林晚穿的那件红色大衣。“程岩无意识转动婚戒，“在梦里，她一直背对着我。“
季昀记录着什么：“现实中最后一次见她穿那件大衣是什么时候？“
程岩突然僵住。是周维送林晚回家的那个雪夜，她脱下大衣时，领口有可疑的皱褶。那天之后，那件价值不菲的MaxMara大衣就神秘消失了。
“你脸色很差。“季昀轻声说，“要暂停吗？“
程岩摇头，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所有细节像拼图般突然契合——林晚反常的热情、消失的大衣、项目失败的时间点...她是否早就知道周维的阴谋？是否那些温存都是愧疚的表现？
“程先生！“季昀提高声音，“请跟我做深呼吸——吸气，四秒；屏息，七秒；呼气，八秒。“
反复几次后，程岩的颤抖平息。汗水浸透衬衫，黏在背上冰凉一片。
“你刚才经历了严重的闪回。“季昀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建议我们谈谈工作以外的事。最近有让你感到平静的时刻吗？“
程岩想起“余烬“咖啡馆的雨声，苏雯说“灰烬下会有新东西长出来“时的眼神。
“有...一家咖啡馆。“他含糊地说。
咨询结束前，季昀给出作业：“下次去那个咖啡馆时，注意三种感官体验，比如气味、声音或触感。“她停顿一下，“还有，考虑告诉林晚你在接受治疗。“
“为什么？“
“因为你在短信里反复输入又删除的话，我都看得见。“季昀微笑，“咨询室的屏幕共享功能。“
程岩尴尬地关闭视频，才发现手心全是汗。窗外阳光灿烂，与他阴郁的内心形成鲜明对比。他抓起钥匙出门，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圳街头。
华侨城创意园人潮涌动。程岩站在“余烬“对面，看着苏雯给客人拉花的专注侧脸。她抬头看见他，惊讶地挑眉，用口型说“打烊后“。
傍晚六点，苏雯锁上店门，递给程岩一杯冰美式：“董事会怎么样？“
“周维损失了八千万的生意。“程岩接过咖啡，无意中碰到她手指——冰凉粗糙，满是茧子。
苏雯轻笑：“够他肉疼一阵了。“她转身打开钢琴盖，“会弹吗？“
程岩摇头。林晚倒是钢琴八级，婚礼上弹过《梦中的婚礼》。这个联想让他胃部绞痛。
苏雯的手指在琴键上徘徊，突然奏响一段激昂的旋律。“肖邦《革命练习曲》，“她解释，“我前夫最爱的曲子。“
琴声戛然而止。苏雯的左手悬在半空，小指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周维干的？“程岩轻声问。
“离婚纪念品。“苏雯合上琴盖，“不说这个了，我查到周维下周会来深圳。“
程岩的咖啡杯差点脱手：“来干什么？“
“表面是参加IT峰会，实际...“苏雯压低声音，“千兆科技在蛇口有个秘密仓库，存放着问题服务器。周维要销毁证据。“
“你怎么知道？“
“我还在维创的聊天群里。“苏雯晃了晃手机，“前老板娘的特权。“
程岩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为了复仇付出了怎样可怕的耐心。他想起季昀说的感官体验——此刻他闻到咖啡豆的焦香，听到空调的嗡嗡声，看到苏雯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
“需要我做什么？“他听见自己说。
苏雯凑近，身上有咖啡和檀香混合的气息：“我需要一个技术专家，在峰会上当众揭穿千兆的测试造假。“
“这等于职业自杀。“
“不，“苏雯眼睛亮得惊人，“这是重生。想想那些被周维毁掉的人，你妻子，我前夫，威科失业的工人们...“
程岩的手机突然震动。林晚发来一张BJ晚霞的照片，没有任何文字。他想起季昀的建议，手指在键盘上徘徊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雨停了“。
深夜，程岩在公寓整理峰会资料时，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他鬼使神差地拨通林晚电话，却在接通瞬间挂断。五分钟后，手机亮起：“我在首都机场。“
程岩的心跳停滞了一秒。他盯着那条信息，仿佛看到林晚站在安检口，红色行李箱上还贴着他们蜜月时买的贴纸。理智告诉他应该无视，身体却已经抓起车钥匙冲进雨里。
宝安机场的到达大厅人流如织。程岩站在出口处，雨水从发梢滴落，在脚下积成小洼。航班信息屏显示BJ来的最后一班飞机已降落二十分钟。
他的手机亮了：“你不在家？“
程岩环顾四周，突然不确定自己来干什么。原谅？质问？还是单纯想看看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
最终他回复：“深圳暴雨，航班可能延误。“然后补充，“我搬家了。“
三小时后，程岩浑身湿透地回到公寓。手机里有林晚的新消息：“明白了。保重。“
简单两个字像刀扎进心脏。他翻出备份硬盘，里面存着所有酒店监控视频。光标悬在删除键上许久，最终重重按下。
窗外，暴雨转为细雨。程岩站在阳台，望着远处深圳湾大桥的灯光。苏雯说得对，灰烬下会有新东西长出来——但首先，他得学会忍受灼烧的疼痛。